翌日天明时分,谯县刺史府再议水龙吟劫粮之事,大堂内文官武将分左右静默而立,虽不见了昨日夜里那番吵闹不休的场面,可每个人的脸上,却都带着些许惊疑和忐忑之色。
稍顷,但见一夜未眠,匆匆从蘄城赶回谯县的钟离钏疾步行进刺史府大堂内,刚想向座于主位上的孔伷告罪来迟,却忽然发现,堂内的文官武吏都将目光悄然投向了自己,且这一道道目光中透出的情绪各不相同,有急切的、诧异的,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博彦昨夜睡的可好啊?!”
就在钟离钏犹疑不定时,孔伷已经铁青着脸,冷冷问出了声来。
这钟离钏被祖郎拉着在蕲城饮酒作乐半夜,待天明前方匆匆赶回谯城,此时心神恍惚疲惫,一时未反应过来下,还以为孔伷在怪罪自己朝会迟到一事,闻言赶忙躬身致歉道:“下官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但见孔伷连连冷笑,一想起自己这位长史吃里扒外便罢,竟还想着勾结外人来谋夺自己的刺史位,便再难遏制胸中怒气,冷声问道:“昨夜博彦始终不曾表态与水龙吟战、和之事,却不知今日可有了主意?”
钟离钏见此微微皱眉,顿了片刻后,应声回道:“回大人话,水龙吟劫粮一事,下官彻夜思虑,确已有了定计......”
话未说完,便见孔伷冷脸打断道:“没猜错的话,你是想劝本官与水龙吟和谈,并将其收为己用吧?”
“这...大人...”
钟离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骇然抬首看向孔伷。
“哼!你且看看这竹卷上写的东西,可是你钟离钏的笔迹?!”
说着,但见孔伷拿起桌案上的一份竹卷砰然甩到堂下。
钟离钏见状急忙往那竹卷看去,却发现正是自己昨夜当着祖郎的面立下的那份字据。
“你再看看你身后是何人!”
钟离钏闻言猛然回身,却骇然发现本该已经死去的岳宾正立于堂外冷笑不止。
至此,他哪还不彻底明白自己已然中计,一时冷汗如雨,酒醒了大半,急忙朝孔伷吼道:“大人,这全是那水龙吟设计害我,大人万万不可中了此人奸计啊!”
“哼!”
早已怒火中烧的孔伷哪里还听得进钟离钏的辩解之言,只见其拍案怒叱道:“钟离钏,本官自问待你不薄,更曾立排众议将你扶上豫州长史之位,未想你这厮不但不思回报,今日竟还想着联合盗匪来谋害本官!”
“如此中山恶狼,本官留你何用!”
“来人,将这厮拉出去砍了......不,该把他千刀万剐,不能让这厮死的太痛快了!”
听得孔伷怒不可遏的发令声,早已候在门外的亲兵疾步而入,二话不说架起钟离钏便往外拖去。
“大人,大人万不可中了奸贼之计啊,大人!”
钟离钏奋力挣扎着,见事不可回转,万念俱灰之下又怒吼道:“庸主,庸主!”
“这豫州治所,早晚必入水龙吟之手......”
堂外钟离钏的呼喊声渐渐远去,堂内气氛却是一片死寂,众文武官吏纷纷低头不语,一时谁也不敢向正在气头上的孔伷出言建议。
“呼~”
稍顷,但见孔伷轻呼了口气,稍稍平复下心神后,看了眼一众低头不语的官吏,微微皱眉,旋即朝岳宾冷言问道:“岳将军,你说那柳泷欲入本官麾下,并暂借蕲城以作屯兵之所,此事你以为如何?”
“回大人话。”
岳宾闻言上前一步,抱拳说道:“末将以为,此番诸事,皆因内贼钟离钏而起,那柳泷也曾与末将明言,若无钟离钏为内应,他断然不敢来劫我谯县。”
“如今恶首已除,柳泷也已幡然悔悟,更表示愿将所劫粮物悉数归还......所以末将以为,大人可纳柳泷为将,命其镇守蕲城,如此我谯县凭添三千兵力,也未尝不是一件喜事。”
孔伷微微颔首,沉吟半晌后,朝堂内诸人问道:“可还有其他疑议?”
岳宾见此,朝兵曹从史唐驰暗暗使了个眼色。
唐驰见状心领神会,思忖片刻后,上前拱手说道:“大人,下官以为,这水龙吟本是河内司马氏与颍川荀氏、陈氏、钟氏三家欲联手擒拿之人,而以颍川荀氏为首的世族又向来不奉我豫州治所号令,若他们得知大人将水龙吟收为己用......”
“呵呵,如此那群腐儒不气疯了才怪!”听得此言,孔伷原本愤懑的心情一下便没来由的好转了过来,一时抚掌轻笑。
“咳咳~”
只见其笑着喘息了几声后,朝岳宾说道:“如此,明日便由岳将军前去蕲城纳降,并封柳泷为蕲城守将,命其归还所劫粮物,再由我谯县按月供给粮草。”
“唯令。”
岳宾淡笑着抱拳领命,心下暗忖道:“柳泷,你的人情,本将今日便算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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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暖阳高悬,柳泷与戏志才并肩立于蕲城城头,看着城下岳宾率领着兵卒押送一车车粮物往谯县方向渐渐远去。
稍顷,只见柳泷朝戏志才笑着说道:“军师智谋无双,如今孔伷座下谋士钟离钏已除,仓曹史毕煦困死牢内,接下来咱们要对付的人,就剩这岳宾一个了。”
戏志才摇了摇头:“岳宾不足为虑,可我们暂时却还不能去动他。”
“这又是为何,不是越早架空孔伷越好吗?”柳泷微微皱眉。
似乎早预料到柳泷有此一问,戏志才慢条斯理说道:“主公难道忘了‘玄冥’吗?”
“如今咱们占下蕲城已经非常容易引人侧目了,若是再夺谯县兵权,只怕......”
“军师的意思是,玄冥会派人来刺探?”柳泷眯起了双眸,沉声问道。
戏志才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问道:“不知主公可曾听过这谯县境内的一首民谣,此曲名为《陌上桑》,里头说的是这谯城附近的一位采桑女,秦罗敷。”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这首民谣柳泷前世上学时便有印象,闻言不自觉地将民谣颂出,而后说道:“秦罗敷的美名我自然听过,且还听说此女即将嫁于孔伷为妾,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主公不觉得奇怪吗?”戏志才冷然笑了笑,“而今天下兵连祸结,民间百姓能果脯求存尚且勉强,就更不要提文道教化了,所以又会有谁闲来无事给一位采桑女做歌谣传颂呢?”
“或许这歌谣是哪位见过秦罗敷的士子所作。”柳泷说道。
“呵呵,主公这么说,却也说的过去。”戏志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可我总觉得,此事与玄冥脱不开干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歌谣造势,这种手段以前黄巾匪首张角便已用过。”
“主公再想,颍川之地乃天下文气所在,而颍川郡又是豫州治下......此地与咱们谯县,可是相距不远呐!”
采桑女、黄巾军、颍川、谯县,将这一连串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信息串连到一处细细思量后,柳泷不由心下一紧,骇然道:“军师的意思是,这玄冥或许就在颍川郡内?!”
“而此人也早已盯上了豫州刺史孔伷,那秦罗敷,或为玄冥细作?”
戏志才点了点头,负手望眼谯城方向,淡声说道:“眼下我等不知‘玄冥’是谁,而玄冥亦不知主公便是南华的‘帅子’,双方都在暗处。如此,谁先被探明身份,谁就会失去先手陷入被动。”
说到此处,暗自沉吟了半响,旋即凝声继续道:“所以从今日起,不到万不得已,主公的神通道法绝不能再轻易使用。”
“此外我的存在也尽量别让外人再知晓,另外,还请主公从军中拨三百精锐与我调动。”
“军师要用这三百精锐做甚?”
“组建谍探。”戏志才淡声回了一句,随后转首看向柳泷:“昔日南华暗中找到我,告知玄冥的存在后,我便曾对玄冥在黄巾之乱中的表现细细分析过,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猜透此人究竟是谁,可有一点却早已明确无误。”
只见其双眼开阖间精芒微闪,凝声道:“玄冥此人,必出身于世家大族,如此方有财力和人脉,使其麾下间客、刺客、策士遍布大汉十三州之境,并于关键时刻颠倒乾坤,逆势而为。”
“主公他日若想与玄冥争锋、与天下群雄逐鹿,则必须组建起自己的谍报网络与之抗衡,此事宜早不宜迟。”
说着,转身俯瞰整座蕲城:“如今我等已有蕲城落脚,却正可在城内寻一座院落,开始着手训练自己的细作。”
“这说白了不就是锦衣卫吗!”柳泷听完兴奋不已,摩拳擦掌,下意识地便出口道,“这事我有兴趣,三百够吗,是不是少了点?”
“锦衣卫?”戏志才微微愕然,旋即又摇头笑了笑:“这名字却也算贴切,如此便唤作锦衣卫吧。”
“兵贵在精不在多,三百锦衣目前对我们来说已然足够,等他日主公统领之地更广了,自可再精选合格间客、刺客与策士入锦衣卫中任职。”
“......”柳泷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占用了后世老朱家的特务名号,一时不由嗫诺着问了一句:“......这,军师,要不然咱们再换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