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依山尽,伴着夕阳西下,天空就像被抹上了一层橘红色的颜料,像是一条美丽的轻柔绸带,从深橙到浅橙,再从浅橙到紫,如梦幻一般,绚丽非常。
祖郎和戏志才二人依山并立,望着柳泷率领一千劲卒徐徐往谯县前行,直至整个队伍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
“依军师所言,如今孔伷麾下,应是再无真才实学之人了?”
虽然知道戏志才早已将谯县中的情形摸的一清二楚,可祖郎心中还是存了一份担心,毕竟这次率队前往谯县劫掠的人,是自己那位毫无带兵经验的结义兄弟,还有一千多名一起出生入死后活下来的最精锐的袍泽。
“有。”却见戏志才点了点,淡声道:“孔伷座下长史钟离钏,字博彦。其人知政懂兵,又有几分机辩之才,也算是一位才智上佳的谋士。只可惜他用心不正,谯县之境糜烂腐化至今日,与此人脱不开干系。”
“如何个用心不正之法?”祖郎问道。
戏志才笑了笑:“祖将军可知道此人是如何坐上谯县长史之位的?”
说着不等祖郎发问,便继续道:“这钟离钏本是一名游学于江湖的布衣道人,仗着几分机辩之才,几年下来,也为自己搏下了一个‘神算’的美名。”
“两年前路过谯县时,此人被孔伷请入刺史府观命,你道他在为孔伷看完手相和面相之后,做了何事?”
说到此处,戏志才摇了摇头,神色中露出些许讥讽之色:“当时的孔伷已是病体缠身,多年来请了无数名医来医治,也仍不见好转。”
“而这钟离钏在替孔伷观完面相之后,也不多言,而是径直当着一众谯县文武官吏的面,朝孔伷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直呼‘末学道童不知竟是大司命当面,大司命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听到此处,祖郎不由的面露惊愕之色,旋即又摇头嗤笑道:“大司命?这家伙也是真敢胡言!”
大司命是汉代百姓心中主宰人生死命运的君神,钟离钏这般作态,却是直接把孔伷捧成了大司命转世的神仙,其地位甚至高过天子,可偏偏又不违汉律。因为谁也没办法证明孔伷不是大司命,且当时的情景下,也没人敢当着孔伷的面提出疑议,给自己惹麻烦。
只见祖郎不屑道:“如此说来,这钟离钏虽有才学,却也不过是个投机取巧、阿谀奉承之徒罢了。”
“不错。”戏志才点了点头,“其实若论治民之才,孔伷也不算太过昏庸无能。只不过他已经老了,再加上常年病体缠身,所以有些事情明知有害无益,却也懒得去管,再加上有钟离钏日日在其身旁阿谀拍马,方致使这沛国谯县之境一日不如一日。”
说完之后,但见戏志才抬头望了眼渐渐黑下来的天色,皱了皱眉后,岔开话题道:“今夜主公入谯县突袭,断然不会出什么大事。”
“祖将军只需领两千兵卒在城外接应,待主公归来后,即可护送粮物入山林隐遁,不可与谯县追兵纠缠。其余诸事,待我明日归来,自有定计。”
“谨遵军师之命。”祖郎闻言,正色抱拳俯首领命。
可待其再抬头之时,却见戏志才已然换成了另一副女儿家的神态,眼眸中露出几分慌乱之色:“将军言重了,民女不过一介妇道人家,如何当得起军师之位?”
“......看来真是日落时分便换了。”祖郎见状微微蹙眉,心下暗道了一句,旋即叹了口气,朝‘戏志才’拱手施礼道:“‘夫人’还请归营歇息,此地交由祖末安排便是。”
言罢,招手唤来一名亲卫。
“有劳将军了。”‘戏志才’谦身回了一礼,随后自随着祖郎的亲卫去了后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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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打更的皂役头顶明月繁星,伴着风清云澹不疾不徐地穿行于街道中,谯县全城融于夜帷,偶尔有几点烛影闪过,几声梆子响,却更衬出整座谯城静谧幽静。
而与外间静谧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豫州治所谯县刺史府上的宾堂。
但见华丽的宾堂内灯火通明,堂间有歌姬轻舞,左右两侧分座着刺史麾下的文臣武将,而年过五旬的孔伷则斜靠在上堂主位之上,看着堂下众人把酒作乐,整座刺史府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今夜是众官吏来为刺史孔伷贺喜,只因这位五十多岁、多年病体缠身的刺史老爷马上又要纳妾了。
此番纳妾乃是长史钟离钏提议,为的是给孔伷冲喜,祛除晦气,好让病体慢慢恢复过来。而所纳之妾也不是凡人,乃是谯县境内有名的民家桑女秦罗敷。
这秦罗敷年不过二十,其貌之美却已被民间百姓作成歌谣《陌上桑》广为传颂。
其歌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这歌意大致就是:年轻人看见采桑女秦罗敷,禁不住脱帽重整头巾,耕地的人忘记了自己在犁地;回来后又相互埋怨,只是因为仔细看了罗敷的美貌......
也亏了钟离钏贪图权财却不好色,否则如此美人,他断然不可能将其推荐给孔伷,用来作自己的晋升之阶。
酒过三旬,但见座于左侧首位的钟离钏举杯朝众人说道:“待娶了月女秦罗敷,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刺史大人的大司命之神运便会彻底归位。从此之后,大司命当可骑天马奔腾,射月引弓,天地皆入孔大人手掌之中!”
“如此幸事,当值得我等共同举杯为刺史大人作贺......来来来,大家一起举杯,为大人作贺!”
这一番阿谀却将那座于主位上的孔伷说得心中欢喜非常,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此红润了几分,弯着笑眼直说“同喜同喜”。
堂间众官吏见此虽然心中暗骂钟离钏不要脸,此刻却也不敢拂了孔伷的兴致,纷纷举杯贺应。
稍顷,但见兵曹从事史唐驰似不甘被钟离钏抢了风头,眼眸微转,料想孔伷生平最看不起的便是那颍川郡内的士族,沉吟片刻后,起身举杯大笑道:“哈哈哈,刺史大人纳得美人秦氏固然可喜,可唐某人这里却还有一件趣事,今夜说于众位听,以供大家一乐。”
“月前唐某曾听人言,河内望族司马氏门下豪强严咏,被游侠儿‘水龙吟’单刀闯入府邸夺去性命。其后司马氏派人追拿水龙吟不得,便又书信至颍川,请颍川荀氏、陈氏、钟氏三家联手捉拿此獠,却至今久久不闻把人给抓着了。”
“呵呵,可笑颍川那群腐儒,平日里最是自命不凡。可他们承了河内司马氏之托,却不能将一区区游侠‘水龙吟’抓捕归案,如此无用废材,以往居然也敢不尊咱们刺史大人号令,简直就是不识时务至极、愚钝至极!”
言罢,又朝对案统领谯县兵事的关都尉岳宾打了个眼色。
岳宾见状反应过来,急忙迎和道:“正是正是,颍川那群腐儒实在无用!”
“哼哼!想那‘水龙吟’不过是一浪迹江湖的游侠儿,此人若是不来谯县便罢,若他敢来,岳某只需半日便可将其捉拿归案,好让那些颍川人看看,论统兵守民之能,还是咱们刺史大人有实才!”
却见孔伷听得此言,抚着长须自矜道:“岳宾孟浪了,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游侠之人,你实在不该拿此人到今夜堂上来说。”
话虽如此,可观其怡然自得的神色,却显然无比受用,只见其顿了片刻后,又说道:“不过那颍川郡守却也无能,让他抓个游侠也抓不着,由此可见此人当是碌碌之辈,待他日寻找机会,本官定要上报朝廷,免了他的郡守之位。”
“是,大人神明,属下等方才失言了。”岳宾和唐驰闻言相顾一笑,随即赶忙躬身施礼。
就在此时,只见一名家奴神色慌张地冲进堂内,不待孔伷作色发问,便急急忙忙地伏地禀报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南城的粮仓...粮仓被劫了!”
孔伷听得此言,一时惊立而起,怒声叱问道:“你说什么,谯城屯兵过万,何人敢来劫我粮仓?仓曹史毕煦何在,他人呢?!”
“仓曹史毕大人已率兵赶往南城,具体也不知是何人劫粮,只听守粮的兵卒说,来人自号‘水龙吟’!”
“......”众人闻言一时寂静无声,面面相觑,只有那长史钟离钏的脸上悄然露出了一丝冷笑之色。
“混账,粮都已经被人劫了,他毕煦还赶去粮仓做什么!”
还是孔伷自己反应的快,指着关都尉岳宾急切切地喝道:“岳将军,快去传我令,调重兵守住四城城门,莫要让那水龙吟带着屯粮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