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深夜,可刺史府宴客堂内歌姬仍在殿前轻舞,管竹笙箫奏乐不止。
豫州刺史孔伷今日心情大好,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被冷落在内院的新婚妾室,只顾不断朗笑着催促宾客饮酒纵乐,非要借着今夜喜事与众人一醉方休不可。
殿堂上,右侧一排坐着的是清一色的武将,首席之位自然是关都尉岳宾,次席坐的是岳宾的心腹兵曹史唐驰,得益于此前戏志才设下的离间计,此人眼下还兼掌了谯县粮仓,而第三位坐着的便是蘄城守将柳泷了。柳泷之后,方是各路牙门将和曲军侯,济济一侧十数人,热闹非凡。
相比于武将一方的热闹之景,左侧文臣一排便要清冷了许多,没了钟离钏这个长史,又去了原仓曹史毕熙,余下寥寥七八人已成一盘散沙,再难成气候。
酒过三巡,菜过五轮,堂间众人都已有了几分醉意。
只见柳泷举杯悄然打量了眼被烈酒熏得满面通红的岳宾,略一思忖后,拿起酒樽起身来到岳宾座前,长揖施礼道:“蘄城守将柳泷拜谢将军,此前若无岳将军的提拔之恩,只怕泷至今仍是一名无处安身的山匪之流。”
说话间,但见其左手隐于袖中,单指轻轻一弹,顷刻便将藏于袖口内的“醉玲珑”悄然激射几滴进了岳宾的酒樽当中,随后双手举杯继续道:“今夜借着刺史大人的喜酒,末将先敬岳将军一樽寥表谢意,待他日定会再备上厚礼登门致谢。”
“哈哈哈,好说好说!”岳宾举杯朗笑,醉意满满之下浑然不知自己已被柳泷下了药。
只见其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而后看向坐于主位处的孔伷:“不过一会儿你这家伙也该再去敬咱们刺史大人一杯,若无大人点头,本将就是再想帮你也是徒然。”
“自然自然。”柳泷轻轻一笑,旋即恭身施礼退去。
回到座位后,柳泷与左右宾客虚与委蛇着,等了一会儿却仍不见药效发作,不由皱眉思忖:“该不会是刚才药下的少了?”
一念及此,不由暗暗气馁,最好的下药时机已然过去,要是这会儿再去敬酒,却容易引人怀疑了,闹不好还会把自己给暴露出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举杯向座于主位处的孔伷敬酒,打算今夜就这么着了,先把这老头哄高兴了再说。
“末将柳泷恭贺刺史大人新婚大喜,大人文韬武略,御下有方,各郡县百姓士子尽皆臣服。末将对刺史大人的敬仰之情,便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一通马屁之下,但见早已醉得不成样子的孔伷越发兴奋,抚须连连笑赞柳泷不止。
而一旁的岳宾听得柳泷那句“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却一时不知为何只感胸中血气翻涌,无名火压抑不住蹭蹭的往上冒......
只见其晃了晃发沉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却突然发现整座灯火辉煌的殿堂都像是被浸在了水中一般,耳畔不断传来柳泷那刺耳的阿谀声以及堂内各种喧闹嘈杂声。
再一看柳泷退去后,又不断有人向着主位上垂垂老矣的孔伷奉迎溜须,一时竟再也难忍胸中那团好似要将自己活活烧死的恶火,径直大喝一声拍案而起,紧跟着跌跌撞撞来到堂前,伸手指了堂内众人一圈,而后怒叱出声:“废物,废物!都是一群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
说着,猛然转身指着柳泷喝道:“特别是你这厮,好一句‘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好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柳泷,可记得这溜须之言,月前你当着本将的面也是这般说的?!”
“今日,你这小人却又对孔伷这个老匹夫奉迎了起来,且说的还是同样一套溜须之言,怎的,莫非你柳泷就想不出其他言辞了吗!”
“老匹夫”三字一出,堂间众人的醉意立时就被惊醒了一半,纷纷骇然看向岳宾。
只见兵曹史唐驰忙不迭地上前扶住岳宾,口中说道:“岳将军醉了,说的这是什么浑话,还不速速向刺史大人赔礼致歉!”
不劝还好,这唐驰一劝,岳宾只觉得越发难忍腹中怒火:“给老子滚开!”
只见其一把推倒唐驰,而后转身指着孔伷骂道:“孔伷老匹夫,你文无实才,武无缚鸡之力,有何德何能坐在这豫州刺史的位子上?!”
“若不是有老子的五万兵马替你守着谯县关口,你这老匹夫,只怕早就被颍川那群腐儒给生吞活剥了!”
“放肆!放肆...咳咳...”此时的孔伷早已被岳宾气的气血翻涌,满脸怒红,颤颤巍巍伸手指着岳宾,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子今日就是放肆了,老匹夫你能奈我何!”
一通发泄后,岳宾顿觉神清气爽,便愈发来劲,口无遮拦地继续道:“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恬不知耻要迎娶芳华美妾,留神洞房花烛夜时,一命呜呼在那床榻上。果真如此,倒不如将那采桑女让给我算了,哈哈哈哈......”
“你!你......混账,来人,来人,将岳宾这厮给我拉出去砍了,砍了他!咳咳~”怒极之下,身子本就虚弱不堪的孔伷竟径直咳了一口鲜血出来。
此时,门外扈卫闻声而入,相互看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却见岳宾猛然转身冷眼一瞪,两名扈卫便楞是不敢再上前半分。
岳宾见此愈发得意忘形,双手叉腰立于堂间狂笑不止。
“你们,你们还等什么......咳咳,莫非都反了不成!”孔伷怒声呵斥道。
而扈卫们也是左右为难,因为就眼下的谯县形势而言,关都尉岳宾已经联同麾下心腹唐驰掌控住了这豫州治所的财、军两处大权,且岳宾本人更是领军多年,军中威望在谯县境内无人能敌,所以也不怪那两名扈卫不敢对岳宾动手。
可却有另一样要紧之处,孔伷是大汉朝廷赦封的豫州刺史,岳宾虽然权重望高,但是却不能造孔伷的反,因为反了孔伷,就等于是反了大汉。
如此,届时各路诸侯便都有了发兵豫州的借口,只在须臾之间便能灭了岳宾,将这豫州治所瓜分殆尽......这也是戏志才之前建议柳泷对孔伷先架空而非直接取而代之的原由。同理,那玄冥亦是如此。
此时,一直坐在自己位子上的柳泷见事情闹的差不多了,方暗暗冷笑一声,适时上前朝孔伷抱拳施礼,凝声说道:“关都尉岳宾欺主,末将柳泷,愿奉刺史大人号令!”
孔伷见状神色稍缓,喘息说道:“好,好,我谯县到底还是有忠臣良将的。”
“柳泷,命你拿下岳宾,拉出殿外,斩立决!此后,我谯县关都尉的位子,你来坐!”
“大人,大人万万不可啊!”
却见兵曹史唐驰闻言骇然色变,忙上前施礼说道:“大人,岳将军在谯县军中威望甚高,今夜也不过是醉酒之下方胡言乱语,若是就此将岳将军斩了,只怕军中将士们不服啊,大人!”
就在此时,岳宾的冷笑声传遍满堂:“哼哼,孔伷,这柳泷不过也是老子的手下败将罢了,就凭他,还拿不了我岳某人!便是这谯县一境,也无人敢来拿我!”
柳泷闻言淡淡一笑,也不多言,径直行至岳宾身边,冷声说了一句:“岳将军,得罪了!”
声落,影术悄然而动,瞬间便将岳宾死死束缚住,而后双掌扣住其两处肩胛骨狠狠往下一拉,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就此便将那岳宾的两条手臂给废了下来。
“啊!狗贼好胆!”伴着岳宾一声痛呼,连唐驰在内,满堂之人尽皆愕然看向柳泷,一时静默无言......
没去理会众人的惊愕之色,只见柳泷抱拳朝孔伷问道:“大人,这岳宾是关是杀?”
“这......”此时的孔伷酒意已然清醒了几分,被那唐驰进言提醒后,也醒悟过来若是就此斩杀岳宾,只怕要闹出兵变来。
只见其踌躇片刻后,摆了摆手叹声道:“罢了,且将这厮关进大牢,待明日酒醒了,看他还有何话说!”
“唯令!”柳泷也知道不可能就这么整死岳宾,一来是顾忌玄冥的存在,二来同样也怕引起兵变。
所以他今夜的目的只是想让岳宾惹恼孔伷,再加上有秦罗敷那头煽风点火......如此,不出意外的话,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分走岳宾手中的兵权,统领蘄城和东南离谷营寨的两万兵马。
婚宴被岳宾这么一闹,孔伷也没了兴致,只能疲惫不堪地下令散席,于是众人各自施礼,陆续退去。
而那兵曹史唐驰临出门前,还若有深意地狠狠盯了眼柳泷,柳泷对此只是轻轻一笑带过,毫不在意。他虽然暂时杀不了岳宾,但却可慢慢剪除岳宾在军中的羽翼,而这唐驰,便是他第一个要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