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最后荣耀的南国将士卸下铠甲,踏上归往故乡的路途,寻找自己内心的那片处女地。徒留下得志者欢庆成功,留下故事的铭记者黯然地回味着过去的好时光。
清河王龙且在被刘邦短暂地扣押于长安后,因为其势力庞大,刘邦投鼠忌器,只能先把他分封到昔日楚都寿春,为寿春王。在那里,他训练着属于他的楚军,等待着变局的到来。作为昔日楚军中除了项羽外最高级别的将领,他势力最大,因此也就最危险,时刻等待着刘邦的屠刀,也磨刀霍霍,准备拉尽可能多的汉军陪葬。
南方的这一个冬天罕见地飘起了白雪。龙且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落满了院子。又是一年。
而在当初征战北国的岁月中,自己曾不止一次坐在项羽的中军大帐中,烤着火,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思考着战争结束后的生活。
他曾对项羽说过,等到天下太平,自己就会卸去大司马的职务,回到楚地故乡,拥着美酒佳人了此余生。可惜……如今这一切都与当初的愿望背道而驰。天下确是统一了,但……
龙且这样想着,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这正常是北方才有的景象,而我也很怀念啊。”
龙且蓦然回头,看向身后那个说出他心声的人影,手随即懒懒地握在剑柄上,随时可以拔剑出鞘。
“如果是汉皇使者,那么把诏书放在庭外,然后你可以滚了。”龙且握着剑,用另一只手举起亭中茶几上的酒杯,饮下满盅温酒,然后把酒盅扔回了桌上,似乎是恼怒于来者破坏了自己的雅兴。
“寿春王,我是英布。”来者摘下斗笠,这样说。
……
龙且是最有可能知道项羽投降真相的人。而这也是英布来到这里的原因。
王宫里烟火升腾,依旧穿着昔日楚军袍铠的士兵伫立在殿门口。
龙且双眼出神,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段扑朔迷离而又波澜壮阔的争霸岁月。然后他的双眼闪过一丝落寞或是不屑,缓缓张开了口,娓娓道来:
“……刘邦可以说是真小人了,把他的词汇用在项王身上,也是骇人听闻。巨鹿之战,根本没有秦军从后面夹击。他之所以迅速撤退,只不过是为了害死我们,仅此而已。而他撤军后直取防卫空虚的咸阳,既能害死我们,也便于他入主关中,可谓一石二鸟。”
“可是他没料到一点,项王在失去了他的接应后,数日死战,最后击溃了包围我们的大股秦军。”
“皇后?虞氏?”龙且茫然地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然后他突然凄厉地惨笑起来,直到上气不接下气,他才渐渐收起笑容,顺手抹了一把眼角。
“汉楚本为一家,但刘邦……从不屈居于项王之后。你听好了,正和他说的相反,虞姬在最初选择的就是项王,也一直是项王的女人。在不久后,作为后援的刘邦就在巨鹿突然撤退,让我们直接处于死地。秦灭之后,项王并不打算追究其责任,可又是这个贼子突然不宣而战,攻击了我们,袭击彭城,虞姬失落,直到几年后的垓下之战……我们才知道她没有死,而是被刘邦掠走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何投降吗?我告诉你,是刘邦用虞姬威胁项王,逼他投降的。呵,讽刺的是,现在虞姬成了汉的皇后,而项王却像条狗一样任人摆布。”
英布全都明白了,而所有的谜团也都一个接一个吻合上了,最后拼成了真相。但他随即怒吼一声,不甘地一拳锤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项王糊涂……糊涂啊!”
“啊,可以说是这样。但也正是这种糊涂才让项王能得人心吧。意气用事重情重义,能得将士心,但天下的其他人……显然喜欢列侯胜过喜欢兄弟。”
“不过已经到了今天,我们已是案板上的鱼肉。”龙且指了指殿下的士兵:“……刘邦必会杀我,也不会留项王太久。我和属地的将士现在已经准备好跟他们一战的准备,杀掉他们,或者被他们杀掉。”
“而你跟我们的关系不是很近,你虽然在楚汉之争中身为楚将,但一直和我们不在一个战场。所以,你很可能活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那就把今天我告诉你的真相传下去吧。项王为了他心爱的女人能活下去放弃了天下,而我也不怕死。可是,我不想让他在得势小人的中伤下为后人不耻,甚至遗臭万年。”
……
在英布走出王宫的那一刻,其实有些话没有说。冠冕堂皇的谎话太过权威,并且,只有胜利者才能发布真相,历史……可能永远是歪曲的历史了。
一瞬间,怅然和无力充斥了他的全身。他知道了项羽投降的真相,也知道了那大殿上端坐着的人的无耻。可是,后人所传颂的历史,又会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