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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货可居

大汉江山秀丽行 京都逸事 12909 2024-07-06 15:45

  公元前267年,赵国国都邯郸城朱家巷吕府热闹喧天,吕不韦正在大摆庭宴,招待宾客。

  吕不韦出生于卫国,姜姓吕氏,是姜太公吕尚的后代,曾师从于鬼谷子读书。吕不韦从小买卖起家,因经营有方,渐渐成为一方巨贾。因为赵国这地方临近胡狄,胡人有大量牛羊、马匹,需要大量内地的食盐、茶叶、布匹、粮食等,商机比较大,因而便从卫国来到赵国。吕不韦跟鬼谷子学习了一套处世哲学,深懂“舍得”二字,他从不在乎眼前得失,最明白有失有得的道理,因此对人出手大方,从不吝惜钱财,从而朋友众多,因此而获得广泛商机,换来更大收益。

  吕不韦找到了一条旁人不知的发财捷径,那就是结交各国驻邯郸使节,从他们那里掌握各国的商品信息。在那个通讯和信息极不发达的年代,这太重要了,哪国盛产什么、短缺什么;哪国什么丰收了、什么歉收了;哪国什么东西便宜充斥、什么东西紧缺珍贵,他都从这些使节口中迅速得知,从中拾遗补缺,由此得到数百倍的利润。

  今天,吕不韦又在宴请各国使节,他搞到了几百条漳河大鲤鱼,请各国使节来尝鲜,还花重金请来邯郸城最有名的戏班子歌舞助兴。这一顿饭,够平头百姓家半年度日了的费用了,一般人可舍不得这么大的花费,吕不韦就舍得。

  一时间,吕府上下,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各国使节互相寒暄,戏班子名伶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然而,在这热闹的气氛中,却有一人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不与任何人说话,眼睛只是直勾勾盯着舞台上领舞的赵姬,在那里自斟自饮,显得很不合群。

  这位孤独郁闷的使者,不同于一般使节,他叫嬴异人,是秦昭襄王的次子安国君嬴柱的儿子,是作为质子质押在赵国的。

  为什么要当人质呢?西周王朝,自武王伐纣立国,其弟周公旦制定了一套完备的礼法制度,使天下尊卑有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安定祥和了数百年。然而,自从公元前707年郑庄公因不满周桓王撤了自己在朝中的卿士职位,而公然以武力抗拒周王,而且竟然打败了周王的王师及其所统率的陈、蔡、虢、卫四国附属联军,从此以后,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等“春秋五霸”相继登场,他们号令诸侯、左右时局,“天下共主”周王的权威渐渐失去了效用。其中楚国这个半蛮之国,不但胆敢摒弃其他诸侯的“公、侯、伯、子、男”称号,而与周王一样自立称王,楚庄王甚至还陈兵洛水向,向周王展示军威,当周王派去使者对他进行宣慰时,他竟向使者问起传国“九鼎”的大小轻重。这个九鼎,是大禹制造遗传下来的传国之器,不可以随便询问的。这样,天下礼法就乱套了,所谓尊卑,全靠拳头说话,由此各国之间征战不已,互相杀伐又互相结盟,常将自己的王室成员派在别国为质,以示信誉。

  嬴异人在赵国为质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此时秦、赵关系恶化,频繁交战,在这种状况下,这位异人在赵国的境遇可想而知了。

  这个嬴异人,即便在本国王室也没人疼爱。他的父亲安国君嬴柱,生性风流,姬妾众多,生有二十多个儿子,嬴异人排行在中间,俗话说大的疼、小爱,他两头不占。安国君最喜爱的儿子叫子傒,最宠幸的妃子是华阳夫人。其实这倒不是主要的,更特别的是,他母亲夏姬,在生他时难产,遭受了极大痛苦,得了现代人所说的“产后抑郁症”,变得孤漠冷僻,由此被安国君厌嫌,因此嬴异人打一出生就几乎处于“有人生没人养”的状态,是宫女们把他带大的,故而连个正经名字都没人给起,因为他的出生难产,便被宫女们呼作“异人”,长大了也叫这个名字。因此这个异人,虽然贵为王孙,在赵国却连日常生活费用都很紧缺,出无车、宿无妇、食无酒。这次吕不韦大宴使节,他虽然也来参加了,却懒得跟任何人说话,只有舞台上那位翩翩起舞的赵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位赵姬其实并非戏班子舞女,她是吕不韦的小妾,但她原本也出自这个戏班子,因为容貌艳丽,被家财巨富的吕不韦看中,纳为了小妾。在这种热闹的场合,赵姬忍住不技痒,兴致勃勃登台,和昔日姐妹一同来一展舞姿。

  赵姬不但容颜姣好,而且身段苗条,舞姿轻盈,美不可言。说起女子的貌美,人们都晓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八个字指的是四位美女:“沉鱼”说的是西施,当她在溪边浣纱时,溪中的鱼儿看了都忘记了游动而沉入水底;“落雁”说的是王昭君,说她受命出塞和亲嫁与匈奴单于时,走在途中,天上的大雁看见她的容貌都惊呆,忘记煽动翅膀而从掉了下来;“闭月”是指貂蝉,说她在夜半凭栏赏月,美丽的月亮见她都自惭形秽,躲进云彩里不敢出来;“羞花”是说杨玉环,她在花园赏花时,娇艳的花朵都羞臊地垂下了头。但是,都是形容之词,具体她们到底是怎么个美丽样子,也无从得知。而眼前这位赵姬,倒堪堪可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

  吕不韦看了看台上的赵姬,又看了看台下那位使节,只见赵姬正在妖娆起舞,而台下那位,虽然郁郁寡欢,却颇具气质,人才一表。这两位如果站在一起,倒真算得上郎才女貌呢。

  嬴异人虽然缺疼少爱,但毕竟是王孙,从小接受到良好教育,诗、书、礼、易无不精通,愁苦窘困也压不住高贵之气。

  吕不韦问身边门客:“这人是谁?”

  门客中有人回答说:“是秦国的使节,叫嬴异人。”

  吕不韦又问:“他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吕不韦的门客中有能人,有人祥知秦国王室的情况,就把嬴异人的状况向吕不韦介绍了一遍。

  吕不韦,虽只是个商人,但很羡慕“四大名君”,因此不惜花费重金豢养了大批门客。“四大名君”就是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楚国的春申君黄歇、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全都礼贤下士,广纳宾客,豢养门客上千,在这些门客中,多有身怀绝技之士,比如“脱颖而出”、“碌碌无为”典故,就因平原君赵胜的门客毛遂而出,“鸡鸣狗盗”则出自孟尝君田文的门客。吕不韦豢养的门客虽没有四大君子那么多,却也有几百。吕不韦招揽门客,不同于“四大名君”他更注重文才,什么缘故呢?别看吕不韦是个商人,却很喜欢读书,崇拜名人著述,比如老子、孔子、庄子、荀子、墨子的等等,他们的著作不但广为流传,天下闻名,而且也将传之后世,永垂青史。吕不韦羡慕崇拜之余,自己也想搞著作,但他毕竟只是个商人,著书立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说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静下心来进行著述,就重金招揽擅长舞文的门客,帮自己实现愿望。现在这些门客正在他主持下编写一部叫《吕氏春秋》的书。因此吕不韦的门客中,不乏关注时势之人,大有消息灵通之士。

  这时又有门客说:“前几天秦昭襄王的太子病死了,这位异人的父亲安国君马上就要被立为太子了。”

  “是吗?”听了这个消息,吕不韦立刻兴奋起来,声调的亢奋连门客们都感受到了。就有门客问吕不韦:“安国君当太子,您可兴奋得哪门子?”

  门客哪里知道,吕不韦虽然在商业上很成功,但社会地位并不高。在那个年代,因为征战的需要,诸侯们都都认为农业和手工业等能够增加社会产出鹅实业才是国家的根本,倒买倒卖经商被视为微末低贱的职业,很多诸侯国甚至把商人列为“奴籍”,规定他们只能“布衣低冠”,即便因天气的缘故必须穿皮衣时,也不得把“毛”的一面露在外面,在个别诸侯国,商人甚至没有婚姻的权利。赵国因北临匈奴等外族,互相往来贸易颇多,因此对商业和商人的态度较其他诸侯国要好,在邯郸城,像吕不韦这样的大商人,已成为贵族们的“代办人”,因此被特许有资格“冠着绸裘”、“肉食以鼎”。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社会地位也不高,那时候身份地位的象征是土地,有封土领地的士大夫们才尊贵,他们都被称作“君”,比如“四大名君”,再比如嬴异人的父亲安国君。“君”和“王”并不是一个概念,“君”字上部是“尹”,下部是“口”,在甲骨文里“尹”像手执权杖或笔,意思是治理,“口”则表示表发号施令,《荀子·礼论》里有言:“君者,治辨(通“办”)之主也。”也就是说,君是主持办事的主管。因此“君”字原意是王的办事臣子。在甲骨文中,“君”与“尹”同用,比如楚国就有令尹的官职,相当于相国。君字后来演化为具有土地的领主的通称,而各国诸侯们具有土地最多,故而君、王逐渐演化为同意。吕不韦固然家财巨富不同于一般商人,但在贵人眼里仍不过是倒腾东西的贩子,入不得法眼,所以他在商业事业达到巅峰的状况下,亟需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而提高身份地位的途径,不外乎结交达官贵人,眼前这位嬴异人,既然是即将成为秦国这个最具实力的大国太子的儿子,又处于窘迫之中,如果不吝重金予以结交,那么对于异人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定然大为感激,将来一定大可利用。春秋战国时期,是华夏历史上一段非常特殊的岁月,期间诸侯争霸、百家争鸣,军事和思想上碰撞的背后蕴含的是自西周末年便蓄势待发的社会大变革,随着生产力和生产技术的进步,“士人”阶层开始崛起,旧有的贵族统治结构遭受冲击,彼时,各国君主为了富国强兵纷纷变法改革,到了吕不韦的时代,魏(李悝变法)、楚(吴起变法)、齐(齐威王邹忌改革)、韩(申不害变法)、赵(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燕(燕昭王金台招贤)等国纷纷变法革新,而这其中犹以秦国商鞅变法最为彻底和可持续,多年经商走南闯北的吕不韦,是深知秦国冠绝的实力和前途的。

  成功商人之所以成功,就在于目光敏锐,用于和善于进行风险投资。吕不韦对门客们说:“这位异人公子,奇货可居啊。”

  马上有门客说:“吕公,安国君当了太子,对这位不受疼爱的异人来说也没什么用。”

  吕不韦听了,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不由自主叹息起来:“可惜呀,可惜。”

  但有个门客却说:“俗话说事在人为,吕公如果真想利用这位异人,倒也并非没有机会。”

  吕不韦看着这位门客问:“先生什么意思?”

  那位门客说:“我听说安国君最宠爱的华阳夫人没有子嗣,安国君的二十多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她生的,作为一个女人,年轻时可以凭借美貌得宠一时,但是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那时候,膝下无子必然无所依靠。我还听说华阳夫人有个姐姐,是个有名的爱财之人。吕公不妨以重金去结交华阳夫人的姐姐,通过她去游说华阳夫人,设法让华阳夫人把这位异人公子收为养子,将来安国君即位,说不定他也能当上太子呢。”

  这真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不过倒值得一试。吕不韦的眼中立刻放出光来,当下就打定了主意。

  庭宴结束,客人们纷纷告辞,一个个乘着华贵的马车离去,但那位可怜的嬴异人,却没有马车,只得撇开两腿步行而去。正走之间,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他身边嘎然而停,从车上下款款走下一人,让嬴异人大吃一惊,正是刚才在舞台上领舞的赵姬。

  赵姬娉娉婷婷来到异人面前,对异人嫣然一笑,就这一笑,刹那间嬴异人怦然心动。笑过之后,赵姬莺声燕语对异人说:“我家主人翁让我来送公子一程。”

  嬴异人大感意外,受宠若惊地对赵姬说:“敝人何德何能,得蒙你家主人翁如此看重,又烦劳您这位美人相送呢?”

  赵姬说:“公子无需相问,我家主人翁让我给公子带话,明天单独宴请公子,到时候公子可以亲自去问我家主人翁,不知公子是否赏光?”

  异人忙不迭地说:“赏光,赏光,当然赏光了。”

  赵姬搀扶异人上了车,并陪坐在他身旁,异人闻着赵姬身上的兰香之气,简直心都醉了。但让嬴异人遗憾的是,他也住在朱家巷,离吕府很近,还没醉上一会儿,甚至没来得及和赵姬怎么言语,就到了家门前,异人都不想下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明天吕公要宴请他,肯定还能看见赵姬。

  次日近午,还是那位美丽的赵姬,前来将异人接到吕府,异人又在车上醉了一阵。

  到了吕府,吕不韦早已摆下一席邯郸著名的“全驴宴”。全驴宴,就是把整头的驴从头至尾全做成菜,驴肉蒸煮煎炸,内脏做汤,驴血做肠。驴肉非常滋补,有“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之说。邯郸地区自古盛产毛驴,时至今日,邯郸永年临洺关驴肉仍享誉全国。

  在邯郸城,全驴宴是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的。但是嬴异人的心思不在什么全驴宴上,因为那位赵姬就在席间把酒伺候着。

  吕不韦举杯向异人祝酒,异人也起杯答谢,并问吕不韦:“何劳尊驾如此盛情?”

  吕不韦单刀直入,对异人说:“我想助公子光大门庭。”

  此时的异人,正处在不得意间,心境很不好,况且要不是因为赵姬的缘故,他也根本看不起这位土财主。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不无奚落对吕不韦说:“尊驾还是先光大自己的门庭吧!”

  吕不韦听了毫不介意,对异人说:“公子算说对了,我正是想光大我的门庭,但我的门庭,要等到您的门庭光大之后才能光大。”

  异人问吕不韦:“尊驾有什么本领,能光大我的门庭呢?”

  吕不韦说:“现在您的祖父秦昭襄王已经很老了,您的父亲安国君,因为您伯父的去世马上就要被立为太子了。但我也知道,安国君最喜欢子溪,而您排行于众兄弟中间,并不讨父亲喜欢,况且被发配到赵国,在宫中又没个得劲的母亲相助,恐怕秦王死后安国君继位,您也难指望同您那一众早晚都在陪伴在父亲身边又有母亲相助的兄弟们相争,如今您又身在,祸福难测,一旦秦赵再次开战,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异人说:“正如尊驾所言,确实是这个样子。难道尊驾有什么好法子吗?”

  吕不韦说:“当然有,我不但有办法能让您回国,而且还有办法能帮您继承王位。”

  这话说得太大了,异人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吕不韦说:“公子不要笑,且听我说。我听说安国君最宠爱的华阳夫人没有儿子,但她却能参与太子的选立。我还听说,她的姐姐很爱财,我打算以重金去结交她,游说华阳夫人将您收为义子,这样的话,光大门庭就并非虚妄。现在您很贫窘,又客居在此,想必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敬献她们,而钱财对于我吕不韦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事。我愿意拿出千金,为您去秦国游说。”

  异人想了想,然后说:“尊驾施以重礼,结交她们倒是不难,但我与华阳夫人素无瓜葛,得以亲近恐怕是异想天开。”

  吕不韦说:“非也,此事大有可为。那华阳夫人没有子嗣可是个天大缺憾,您想想,作为一个女人,年老色衰失去宠爱之时,没有子嗣她将依靠什么?某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定可说动其心。”

  异人虽然觉得还是不太可能,但话已至此,想想自己反正是这个样子,成不成的试一试也无妨,倘或天上掉馅饼砸到脑袋上,就算意外惊喜。于是便答应吕不韦前往一试,并微笑着对吕不韦说:“此事若成,某当以分国为谢。”

  哇,“分国为谢”,那不就是一道共享其国吗?最起码也是拿出国土封其而为君,那自己不就成为和“四大名君”一样的君子了吗?

  吕不韦兴奋地一拍桌子:“那好,我们就击掌为誓。”

  两人当下击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正事谈完,嬴异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了赵姬身上,眼睛只在赵姬身上瞄。吕不韦早就明白异人的心思,笑了笑对他说:“看来公子对赵姬很欣赏,不妨就让赵姬到府上去伺候公子算了。”

  嬴异人大感意外,吃惊地看着吕不韦追问:“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吕不韦看着异人的样子,边笑边对他说:“其实赵姬也很欣赏公子,她愿意侍奉公子。”说着,转过头问赵姬:“是吧?”

  赵姬娇滴滴地答道:“侍奉公子,小女子求之不得。”

  就这一句话,把嬴异人说得差点晕了过去,他太喜爱赵姬了,以至于连身份都顾不得而忙不迭地说:“那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

  吕不韦说:“您不光可以带她走,我还要敬奉您五百金,以免您当下的困窘。”

  吕不韦说着就唤来家人,备上车马,将赵姬打扮一番,连同光灿灿的五百金,一同送往异人府中。

  吕不韦真舍得花钱,这份魄力,无人能及。

  吕不韦马上启程,奔往秦国。他给华阳夫人的姐姐送上一大包金子,外加十串光彩照人的海珠。俗话说见钱眼开,先不说这一大包沉甸甸金灿灿的金子,处于西陲边国的华阳夫人的姐姐,纵然身为贵族,也从未见过这么高品位的海珠,一颗颗粒大如豆,洁白晶莹,光滑玉润,且有十串之多,喜得她眉目大开,嘴角都合不上了。

  华阳夫人受宠若惊地对吕不韦说:“贱妇人何德何能,敢劳尊驾如此贵礼相赠?”

  吕不韦却说:“这礼物不是我送您的。”

  华阳夫人的姐姐甚感意外,忙问:“不是尊驾,那是谁?”

  “我从赵国来,您是否知道,您有个外甥质押在赵国,叫嬴异人?”

  “记得,当然记得,这个异人,虽不是我妹妹所生,但从安国君那里论,怎么说我也是他姨母,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还记得他出生的时候难产。”

  “这礼物是他送给您的,我只是代劳而已。”

  “是吗?”华阳夫人的姐姐大感惊奇:“他怎么会想起给我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呢,况且他质押在赵国,哪来的这么多钱财呢?”

  吕不韦说:“钱财自然是我出的,但心意是异人的。您这位外甥,虽然并非您妹妹所生,但却一直把您妹妹当亲生母亲看,十分惦念她,也惦念您这位姨母,平日里我没少听到他提起你们。“

  “有这样的事情?”

  “有,当然有了。”经商出身的吕不韦,最拿手的技艺就是营销,夸赞自己的商品,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臭的说成香的,烂的说成鲜的,无中生有他是手到擒来。于是吕不韦就编排说:“异人从小就感觉华阳夫人慈祥可亲,一直想喊一声妈妈,但没喊出口,可心里从来不忘记她。您和妹妹一奶同胞,长相很相像,爱屋及乌,因此他也十分惦念您。”

  华阳夫人听了,十分感动,对吕不韦说:“难得这孩子一片孝心。”

  吕不韦又说:“而我来咸阳,还并非仅仅是替异人敬献礼物。”

  华阳夫人的姐姐问:“那您还想意欲何为?”

  吕不韦说:“我想给送给您更长久的富贵。”

  “更长久富贵?啥意思?我听不懂,尊驾不要打哑谜,不妨把话说直白些。”

  吕不韦说:“现在您在咸阳,可谓是最尊贵的夫人之一了,可您的富贵是从哪里来的?自然是因为您妹妹而来。您妹妹现在深得安国君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最大的欠缺是没有子嗣,您想,人的容颜可以长久保存吗?一旦年老色衰失去宠爱,将倚靠什么呢?在安国君的公子中,再难得找出像异人这样惦念她的,何不就把异人设法引渡回国,让您妹妹把他收作义子,并促成他做安国君的世子,如果那样,异人定会更加感念您们,将来安国君之后,异人得继大统,不就是您妹妹和您的铁打倚靠吗?”

  华阳夫人的姐姐听了,顿觉有悟,对吕不韦说:“看来您还真是给我送长久富贵来的,不是您说,我还真没想到。”但是又不放心地问吕不韦:“异人这孩子,虽然也算我外甥,可是平日里我和妹妹也并没怎么关照他,他真的很惦记我们吗?”

  “那当然了。”吕不韦肯定地说,之后又把异人如何贤德,如何思念故国,如何想认华阳夫人为生母,以及日后他打算如何孝顺华阳夫人等等编排了一番。

  吕不韦的话,把华阳夫人的姐姐深深地打动了,她当即便吕不韦说:“异人这孩子,长得挺俊秀,确实也很讨人喜欢呢。那好,来日我就进宫,跟妹妹去说这事儿。”

  次日,华阳夫人的姐姐就进了宫,把吕不韦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对妹妹说了。华阳夫人听了,当下就动了心,不住点头,对姐姐说:“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让异人回国,恐怕安国君也做不了主,非得父王点头才行,可让安国君去跟父王说这件事,没什么来由也不合适,况且当年渑池会盟,父王曾遭赵国蔺相如大大戏弄,提起赵国就恼怒,也没法对他说起赵国的事情。这事儿还得好好计较计较。”

  华阳夫人的姐姐回府后,忙不迭又召见了吕不韦,把妹妹的话说给了他。吕不韦也觉犯难,就问她:“您说怎么计较好呢?”

  华阳夫人的姐姐说:“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了半天,我寻思这事儿恐怕只有王后去说才行,王后有个弟弟阳泉君,陪伴在大王面前为臣,尊驾若是不吝金钱去结交他,这事儿恐怕有门儿。”

  吕不韦听了一拍大腿说:“那就好办,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于是,吕不韦先用重金买通了阳泉君的左右人,见到了阳泉君,给阳泉君送上了一份丰厚的礼物,一大包金子外加一对洁白光润的玉壁。阳泉君见到这么多金子,大感高兴,对那对玉壁也是爱不释手。吕不韦乘机对阳泉君说:“君侯您现在居高官、享厚禄,可您考虑过长久了吗?说句不恭敬的话,您的高官厚禄恐怕并非得于才干功绩,大抵仰赖您的姐姐。如今大王与王后年事已高,一旦山崩,安国君嗣位,他定有自己一套人马,还会向大王那样重用您吗?据我所知,华阳夫人无子,她有意收异人做义子,但是异人却质押在赵国,苦无良策。您何不设法把他弄回国,成全华阳夫人的美事,如果那样做了,以安国君对华阳夫人的宠爱,异人大有希望成为世子,而现在处于凄苦中的异人则必将会对君侯感恩不尽,将来得继大统,您的高官厚禄和富贵,不就有了长久之计了吗?”

  吕不韦不愧为营销大师,很会找关键的切入点。阳泉君听了,思谋了一阵,感觉有道理,当日便去找了王后,向王后提了这个要求。

  这事对别人难比登天,对王后来说太容易了,她随便找个时机找个理由,那么随便一说,秦昭襄王不经意地就答应了,表示得空就将异人接回来,让别的王孙去替代。

  并非底气十足的吕不韦,原本也是心怀忐忑的,如今大功告成,真是心花怒放,当下收拾了行装,高高兴兴回邯郸去了。

  回邯郸的路上,吕不韦一路都在美滋滋想着异人的承诺:分国为谢。但是精于算计的商业奇才吕不韦,并没有被当下的成功冲昏头脑,他又思谋,自己凭借这份功劳,固然已经可以让异人感动得五体投地了,但似乎还不彻底把牢,应当在异人听到喜讯高兴之际,趁机让他把赵姬娶为正妻,将来一旦异人得继大统,赵姬不就是王后了。

  回到邯郸,吕不韦把事情办理的经过和结果向异人讲了一遍,异人听了,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连声说:“此乃天大喜讯,天大喜讯呀。”吕不韦马上不失时机地对异人说:“公子就趁此喜讯,把赵姬迎娶为妻,这样不是喜上加喜了吗?”

  按说,贵族王子娶妻,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纳妾可以随便,娶妻可要讲究出身。但异人非常喜爱赵姬,得到赵姬后正在如鱼得水,爱恋非常,当下便应允。吕不韦花费重金,给异人和赵姬操办了一场热闹非凡的婚礼。

  过了月余,赵姬便对异人说有了身孕。传宗接代于古人可是大事情,异人就更欢喜了。几个月过去,赵姬便生下了一个男孩,这简直把异人高兴坏了,真是人走时气马走膘,好运接连到来,挡都挡不住。异人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嬴政,寄托了自己一片执国当政的希冀。这个名字真是取对了,长大后的嬴政,就是执掌整个天下的秦始皇。

  在吕不韦的资助下,如今的异人,已经今非昔比,想当初是“出无车、宿无妇、食无酒”,如今什么都不缺了,似乎只差祖父秦昭襄王的回国诏令。

  不料,望眼欲穿的赢异人没有等到秦昭襄王的回国诏令,却等来了秦国的大兵。秦昭襄王五十年,秦赵两国再次发生战争,秦兵打到了邯郸城下。

  秦赵两国因何战争不断呢?

  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两强相遇必然引发龙虎之争。其实秦赵两国并没有什么仇怨,不光么哦有仇怨,而且两国的国君是同一祖先,他们都姓赢,赵国是赢姓赵氏,秦国是赢姓秦氏。

  如今,姓和氏已经混肴,统称姓氏,但姓和氏其实并非一码事。姓者,统其祖考之所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分。姓是原始母系社会以母亲为家长所形成的血缘家族标志符号,氏则是进入父系社会门支标志。人类之初是没有姓名,猿人同猴子一样,彼此之间用不着称呼。但随着进化,人类的思想思维变得复杂起来,互相间为了交流,指第三人时就要说谁谁谁,一般是根据他的外貌给予一个不同其他人的称呼,比如某个人生得威猛,就叫他“大威”,生得矮小就叫他“小不点”等等,于是人就有了名号。“名”的出现早于姓氏,因为当时人类处于群居混交状态,无所谓姓氏。后来随着人类进,为了防止同一血缘亲族近亲乱伦,于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的血缘亲族便在冠以一个统一的符号,这就是姓。因此姓最早都出于女性,比如姬、姜、姒、姚、妫等等,这时候人们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母系社会以母亲为家长,组成一个个家庭,直至现在,有“女儿国”之称的泸沽湖畔摩梭人,仍保留着母系社会的形态,由女性顶门立户,实行“走婚”,男女夜合晨离,双方没有婚姻关系,只有在晚上男方才会到女方家居住,而白天仍在各自家中生活劳动。男性称女情人为“阿夏”,女性称男情人为“阿注”,一到夜晚,男子会用独特的暗号敲开女子的房门。走婚的男女,维系关系的要素是感情,一旦发生感情转淡或性格不合,可以随时切断关系,这方面也是女方占主要地位,女方一旦不再为男方开门,走婚关系就宣告结束。后来进化到父系社会,有了婚嫁制,男子立门户当家长,为了与同姓的别人家区分,便在姓之后另行冠以一个称呼,这就在姓里产生分支,称为“氏”。这个“氏”,一般以所居地点、所担任官职或其家居周边的独特景物命名。人类因母而有姓,因父而有氏。后来随着社会的演进,并不是每个男子都有资格开氏,只有成功人士才可以开氏,普通人没有资格另行开氏,氏便演化为区分贵贱的标志,“贵者有氏,贱者有姓无氏”。然后进一步演化,后来只有具有封土领地的诸侯、士大夫们才可以开氏,“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裂土封侯),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就是说没有封土领地的人,不可以开氏。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取消了分封制,整个天下变成统一的郡县制,自此姓氏固化,合而为一。另外人还有一个“字”,那是有文化的人给自己取的别号,后来逐步和“名”相混肴,统称为“名字”。

  秦赵两国的国君都是商朝大臣飞廉的子孙。飞廉的初始祖是颛顼帝,司马迁在《史记》中说,颛顼帝的女儿女脩,吞玄鸟卵而生子名大业,大业生子大费,大费又叫伯益,他是尧舜二帝两朝的大臣,因为协助大禹治水有功,被舜帝赐封领地,赐氏为嬴。但即使严谨的司马迁,在所著的《史记》中也有很多匪夷所思的表述,因为再能的女人,也不可能因吞鸟卵而生。上古时候的所谓“帝”,其实就是氏族部落或部落联盟首领。“帝”的本意是什么意思?远古石器时代,人们争斗时使用石制的矛、斧、锤,其中石矛不是很坚固,石锤比较笨重,石斧威猛而适中,所以斧是常用兵器,由此演化为使用小斧作战的叫“兵”,在首领身边使用大斧的警卫叫“士”,手持特大战斧的首领叫“将”。最高总首领不参与冲锋陷阵,他手执特制的束木作为旗帜,号令诸兵将。在甲骨文中,“帝”是架木的形状,也有认为是束木焚烧祭天之形状。那么无论是架木号令兵将还是束木主持焚烧祭天仪式,都是最高首领的意思。那时候首领实行部落议会推举制,因此“帝”的亲属并非世袭贵族,可以想象,女脩嫁给一个普通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普通而不知其姓名,是有可能的。伯益生子大廉和若木,长子大廉继承了伯益的爵位和领地,若木被送往九夷中淮夷部落历练,后来成为淮夷部落首领,建立了淮夷徐国。赢本来是伯益的“氏‘而不是姓,后来随着时光推移,这个家族慢慢就以氏为姓。武王伐纣的时候,大廉的后代飞廉做了纣王的大臣,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名恶来,次子名季胜。恶来是商纣王的大将,以勇猛著称,三国时曹操得到猛将典韦时,曾夸赞他“真古之恶来也”,可见恶来多么勇猛。周武王伐纣时,恶来为纣王率兵与武王交战,兵败而身亡,飞廉则在商纣王自焚后自杀而殉国,这一家人就沦为了平民。后来,飞廉的次子季胜的三世孙造父当了周穆王的御者,御者就是马车夫。周穆王贪游怠政,有一次他远游时,若木的后代徐国侯趁周穆王外出之机发动了叛乱,因为朝中没天子,群臣不知所措,一时间形势非常危急,幸得造父是驾车高手,以不同寻常的速度一路疾驰,载着周穆王快速返回京师,召集众诸侯平定了徐侯叛乱,造父由此立下大功,周穆王就把晋国的赵城(在今山西洪洞)赏赐给他,使他成了晋国大夫。此后造父就以赵为氏,称赢姓赵氏。后来造父的后代赵襄子与另外两位晋国大夫韩氏、魏氏三家瓜分了晋国,遂有了赵国。赵造父的远房族侄孙也就是飞廉的长子恶来的后裔赵非子被周孝王任命为马正,负责在汧、渭之间管理马马场,为此他的父亲赵大骆便从赵国举家迁居到犬丘。赵非子为周孝王饲养出大批好马,周孝王非常高兴,便把秦地(今甘肃天水)封给了他,于是赵非子就以秦为氏。秦地十分偏僻荒凉,但即便如此,赵非子也高高兴兴前往就封,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到周幽王时期,由于周幽王无道,为了博得宠妃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国都镐京被犬戎攻破,周幽王身死,后继的周平王迁都洛阳,此时赵非子的后代赵开,保护周平王东迁护驾有功,被周平王封为秦伯,从此得以立国,跻身于诸侯之列。因为他们这一系是长房长子后裔,是赢姓的大宗,所以继承了赢姓的香火,而造父这一支是次房次子,赢姓的次宗,后来干脆就姓赵了。

  两国不仅为同一祖先,而且现在的秦昭襄王能够得继王位,还是赵武灵王的功劳呢,他是在赵武灵王的力主下才得继秦君之位的。

  但是在王道霸业的利益冲突下,亲缘、情谊都算不得什么,如果真在乎亲缘、情谊,更多诸侯国都是周王室的姬姓近亲本家,不也照样互相攻杀,打来打去。

  秦昭襄王名叫嬴稷,是秦惠文王和秦宣太后芈月所生。芈月是楚国人,又叫芈八子。芈月并不是秦惠文王的王后,而只是王妃,“宣太后”的称号是嬴稷继位后才有的。秦惠文王之后继承王位的是他的王后所生的嫡子秦武王嬴荡。作为庶出的嬴稷,原本和王位八竿子打不着,但是这个秦武王嬴荡,天生有神力,从小就喜欢与勇士们做有关力气方面的游戏,长大后更是身高体壮极其威猛,因此他最爱孔武有力的猛士,即位后便大肆招揽英雄。有个齐国人孟贲,以力闻名,据说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虎狼,发怒吐气,声响动天,曾经于野外见两牛相斗,孟贲从中以手分之,一牛伏地,一牛犹触不止,贲怒,以左手按牛头,以右手拔其角,角出牛死,人畏其勇,莫敢与抗。后世评话《隋唐传》里就有个天生神力的大力士罗士信,被称作“今世孟贲”。孟贲闻听秦武王招揽天下勇力之士,乃西渡黄河。当时岸上人待渡者甚众,孟贲最后至却强欲登船先渡,船人怒其不逊,以楫击其头曰:“汝用强如此,岂孟贲耶?“贲瞋目两视,发植目裂,举声一喝,波涛顿作,舟中之人,惶惧颠倒,尽扬播入于河,贲振桡顿足,一去数丈,须臾过岸,竟入咸阳,来见武王。武王见到孟贲大喜,当即将他委为大将。秦武王在位期间非常强悍,挟商鞅变法后祖父两代所积累的秦国强大的国力,攻列国、平蜀乱、设丞相、拔宜阳、置三川,为秦国建立了赫赫功业,使秦国威震华夏,后来在周王庭观看大禹遗传下来的传国之器龙纹九鼎时,因为这个强好胜逞个人英雄,与孟贲比试力气举禹王鼎,不幸大鼎脱手,被砸断胫骨不治而亡。秦武王死时很年轻,才二十三岁,他没有儿子,为此秦王室为了王位继承发生激烈斗争,当时嬴稷作为人质被质押在燕国,赵武灵王为了使强大的秦国有个亲近赵国的国君,便以宗亲的名义,将嬴稷护送回秦国,力主将其立为秦君。其实所谓“宗亲”纯属说辞,因为年代已经过很久远了,这种宗亲关系早已淡化得几乎不存在。

  秦国在周朝立国是比较晚的,起点也不高,又地处偏僻荒凉的边陲,那么秦国是怎么从一个周王养马官的小小大夫级封地变成强大之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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