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绶彻底搞不懂了,富户们解释道:“官府跟我们是借贷关系,一贯钱每年给我们五十文的利息,这种好事哪里找去?”
“你们就不怕官府还不起?”
“怕,但是官府给了我们一个保底的方案,可以将借贷的钱转成租金租赁梅公井附近的地皮,那地皮现在可是寸土寸金啊。”
“那大家不得哄抢着要租?”
“你以为谁家都能租啊,谁家修井时多干活才能多租。”
“那就是多出钱多得利息,多干活多租地皮?”严绶发挥了他不错的总结能力道。
“就这么回事。我都后悔当时出钱出人太少了。”
“为什么还有人说官府是搜刮民财滥征民夫?”
“眼红呗,没舍得借钱给官府,又不肯出人修井的呗。这不都是城西那群布商的事吗?问他们去吧,别打扰我们吃酒。”
严绶随着梅乾离开了卯字号包间,他沉默的跟在梅乾身后,又走了几个包间并去大厅里问了几桌后,他便不肯再问下去了。
回到墨韵包间时,严绶的脸阴沉的都快滴下水来,这时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菜肴。
梅乾给严绶斟了一杯酒递给他,严绶面无表情的一口闷掉,顿时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烈?”
砸吧砸吧嘴后他又说:“不过真的是醇厚香浓,回味悠长。再给我来一杯。”
梅乾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这次严绶没有一口饮下,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才饮了下去。
颜真卿看着严绶的样子,大概明白了严绶一定是收到了比较大的思想冲击,便呵呵一笑道:“今天大家也累了,就不谈政务了,只谈钱塘风景,如何?”
周长史笑道:“好极!”
几人便推杯换盏吃着美味的楼外楼特色菜开怀畅饮起来,李泌由于修道多年,不肯饮酒,颜真卿倒是颇为喜欢钱塘春,也特别喜欢那道西湖醋鱼。
待众人都喝到兴头上时,梅乾对颜真卿拱拱手道:“久闻颜太师字写的好,能否给小店题个店名。”
颜真卿捏着酒杯笑问:“小哥儿,你认得老夫?”
梅乾点头道:“上午在码头看到太师了。”
颜真卿对李泌笑道:“山人,如果没猜错,这便是你收的那关门学生吧?”
李泌点头道:“就是这孩子。梅公井也是用他父子的姓氏命名的。”
“哦?那今日这字我是非写不可了?”说罢颜真卿哈哈大笑,起身走到旁边的桌案后坐下。
梅乾大喜,忙上前帮忙磨墨,颜真卿提笔蘸足了墨汁,写下了楼外楼三个大字,并署名用印。
“谢过太师,谢过老师。”梅乾捧着颜真卿的墨宝开心道。
“乾哥儿,你也把你的字写来给颜太师看看,让他指点指点你。”李泌对梅乾道。
“哦?你也是此道中人?”颜真卿惊讶道。
“谈不上,谈不上,只是瞎写写,怕被太师笑话。”
“不不不,老夫很感兴趣,很想通过你的字认识你一下。”颜真卿将笔递给梅乾。
梅乾想了想用瘦金体写下了“器质天资,坚贞一志”八个大字。
颜真卿皱起了眉头端详着这从来没见过的字体,喃喃道:“这字体怎的如此细长?”
“等等,这是故意把字的肉剔去了,只留下了风骨。虽然是瘦了些,但是更能体现写字的人的功力。细细看来,这孩子的书法已臻大成,实属佳品啊。”
梅乾忙是拱手笑道:“颜太师谬赞了。”
“乾哥儿,整个大唐能让颜太师夸奖字的,恐怕你还是第一个。”李泌笑道。
颜真卿摇了摇头道:“不,我还夸过圣人的字,哈哈哈。”说罢他爽朗大笑起来。
一旁的严绶自己不停的喝着闷酒,他觉得自己无法平静心情,他此时盼望的是地上能多出一条地缝来,好让他藏进去。
自己当时为何急于表现,怎么就轻信了那同僚的话,怎么就上了那个弹章。
如今上了卢杞的贼船,便如同被架在了火上炙烤,卢杞是宰相拥有朝堂上最高的权力,而另一边是皇帝的意志,两者都不是他可以得罪的。
宴饮完毕,颜真卿也是喝的晕晕乎乎,拿着梅乾送给他的八个字摇摇晃晃上了马车,严绶被人搀扶着出来楼外楼后,非要上颜真卿的马车。
颜真卿从马车里伸出头看了看严绶道:“那你便上来吧。”
马车载着两位钦差往西湖边的行辕驶去,颜真卿反复看着梅乾写的字,不时有啧啧之声。
正入神的时候,忽听严绶小声啜泣起来。
“你哭什么?”
严绶道:“家父是殿中侍御史,管了一辈子礼仪,我也是殿中侍御史,虽有御史之名却不能仗义执言监察百官。”
颜真卿冷哼一声道:“你要的不是仗义执言,只是为了像别的御史一般威风罢了。”
“不,我是希望为朝廷做些事情,整顿风气的,并不是只想逞威风。”
“御史啊,是监察百官的,但御史也有御史的基本操守,不是什么人都要咬一口的。你可以弹劾老夫,可以弹劾卢杞,但你唯独不该弹劾李泌。”
严绶擦干眼泪问:“为何?”
“李泌何许人也?以山人自居的神仙人物,他对自己的名声爱惜程度超过你我想象,他会做那种自污之事吗?你也不动脑子想想?”颜真卿用手拍打着手里的纸张问道。
“唉,都怪我急于立功,被人误导,如今是上也不成下也不成。”
“我不知道你后来查到了什么,但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真实的情况。只要你还是个有良知的人,就该上书告诉朝廷,这里的景象,在大唐有多久没有看到这种祥和繁荣了?你忍心把它亲手葬送吗?”
严绶跪坐下来对颜真卿一揖道:“太师教我!”
“不,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你只需遵从你的良心即可。御史本就可以风闻言事,不怕说错,怕的是知道了真相还说错。你之所以摇摆不定就是担心卢杞对你不利,然而强权本身就不是一个御史该害怕的。”颜真卿摸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子。
“感谢太师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严绶再次施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