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手里拎着人头,脸上还残留着溅射而出的鲜血,温热而粘稠,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横刀尖上,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掉,寒光凛凛的铁甲上倒映着跳动的火光。
六尺高的身材在选锋中也算是彪形大汉,更别说是在一群长期营养不良的普通士卒面前了。再配上一身映射着火光的铁甲,于黑夜中就好像一头刚刚猎杀了一只猎物,仍睥睨着身边的动物的猛虎,他不动,没人敢前进或是后退一步,就连发出一声喊叫也不敢。也许这些泾原军士卒在一刻钟前还算得上是悍不畏死,但是在经历了一个时辰的劫掠,耗费了大量体力之后,尤其是在得到了原本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的钱财、女人之后,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这些士卒拿不出从前的勇气了。
杨清若有所思地想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兵在劫掠过后紧绷的精神确实会得到很好的发泄,但是整个人也会随之松垮下来,再想要驱使着连续作战,就算能战,士气也大不如前了。
剩下几个作恶的士卒明显被吓到了,完全不敢动弹——实际上是想动弹也动弹不得。他们手上只有鞭子,刀枪早不知道扔在哪里,如何对付全副武装的杨清?
周围的士卒也一时间为之噤声,他们实在摸不透眼前这个高大男子的来意。想要将其围杀?可是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送死的,就连那个被杀死的乱兵的同伴都不愿意冒这个险。
姚令言在一开始控制住了所有的中高级将领真是帮了杨清一个大忙纵使有一些基层的军官如伙长、队正等,但他们只是更有战斗经验,更能服从上级的命令而已,其实本质上的思考能力和普通士卒并没有多少区别,在没有上级军官下令的情况下,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何况哪怕是伙长、队长之类的,恐怕也是和杨清一样,在一开始,身边除了焦大,其他都跑了个没影儿。
乱军没有动作,不代表杨清也没有动作。
算上前世,杨清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但是面对着眼前几十个掌握了各种杀人技巧,并且对杨清不会有多少好感的乱兵,还真是第一次。
指不定就会有一个乱兵突然暴起,铁甲防御力虽强,但也不是毫无缝隙的铁罐头,只要一把匕首,对着要害地方狠狠戳上两刀,那杨清和刚才被他杀死的乱兵,不会有多少区别。
杨清将乱兵的首级高高举过头顶,他感觉自己整个手臂都在颤抖。
“拜托,可千万不要给这些家伙看到我在抖啊!”然而手却抖得更厉害了,因为太过用力,手指互相之间挤得很痛,好在天色昏暗,光线阴晴不定,一众乱兵担惊受怕也没有在意到这一点。不过根据朱三的说法,当时就算有乱兵看出了杨清的色厉内荏,也无伤大雅。
“因为我们有刀,他们没有,谁都不敢第一个发难,那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现在的杨清管不了那么多了,走到这一步,绝无退路,难道现在放下尸首,对乱兵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他们就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吗?
喉咙口不知道卡了什么,脖子僵硬到发酸,整个胸腹都能感受到心脏的快速跳动。杨清运足气力,丹田发声,一时间整个街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唐天子无德,我等诸军奋起而逐之。然尔等视帝都为何物,视百姓为何物?”
底下的一众军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陷入了沉默。
杨清当然没指望自己这么吼一嗓子,这些乱兵就会改过自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纳头便拜,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杨清要的便是一个态度,让这些乱兵认识到自己的态度,以及自己斩杀乱兵的理由。这算是从士气上打击对方,杨清便是在赌眼前的这些乱兵还有一点理智,还有一丝敬畏,还没有完全杀疯。但凡唤起了他们心中一点“这么做是不对的”想法,那杨清便达到了目的。
果然,杨清这一嗓子吼下来,不以为然者有之,手足无措者有之,但是更多的乱兵确实羞愧的低下了头。
杨清趁热打铁说道:“尔等当真想好,从此与朝廷一刀两断耶?如今诸军劫掠长安,不过仗神策军之措手不及,待河东、昭仪并神策军行营回师勤王,尔等有几个脑袋够砍?此地是十六王宅,宗室多居于此,今日多少宗室蒙难?待天子还驾,虽有天下之大,而无尔等立锥之所也!”
这时候,很多乱兵也反应过来了。一开始大家明明说好的,天子不赏赐财帛,我们就进城去问他要,反正他琼林、大盈二库藏了那么多财宝,随手扣一点儿,都能让大家开开心心去襄城送死了。但是大家好像一时愤怒过了头,一进城就开始烧杀抢掠,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是大唐的国都,是自己保卫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长安,如今被自己毁了?
虽然如今的国人内战屠城也是屡见不鲜,但是这里是长安啊!天子都被他们赶跑了,十六王宅不知道死了多少宗室,他们真的还回得了头吗?有些胆小的乱兵已经绝望地跪服于地,涕泪纵横。
杨清乘机高喊道:“不过尔等今日命不该绝!原凤翔陇右节度使朱泚朱太尉,现居长安晋昌里,节帅及诸将校已至晋昌里,遵奉太尉入大明宫含元殿,总览朝政。当年刘文喜叛乱,尔等多在军中,朱太尉虽是客军泾原,然其待我等之厚,不下于段太尉也!其必劝圣上留我等性命。然,非诸军皆可赦,念长安兵乱汹汹,太尉令我于明日日出前,约束士卒,讨平十六王宅至含元殿之叛军,以迎太尉入宫!”
话音刚落,士卒再次躁动起来。这种鼓噪中包含这怒吼、喜泣、茫然、感激和质疑,其中以质疑声居多,巨大的声响甚至吸引了更多的士卒。本来杨清身边只围着几十个士卒,如今这条街道上居然挤满了乱兵,一眼看过去便有数百人。朱三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在身后悄悄拉了拉杨清的袖子。
但是杨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若是只凭借几十个乱兵,根本不够在这长安城中闯。只有把十六王宅中大多数乱兵都集结起来,才能进一步考虑进军含元殿的可能。
对于诸军的质疑,杨清也不以为意,反正他早有准备,他从身后推出了朱三。
杨清掏出一块熏黄的布帛,再次振臂高呼道:“此人乃朱太尉亲卫,昔日平刘文喜,太尉于泾原检校兵马,身后便是此人。我乃韩旻将军帐下选锋杨清,昔日在泾原以一敌十三,斩首三级。我等自晋昌里回,太尉见我雄壮、美姿容,故曰宜授左金吾卫第一都左厢兵马使,此即命状也。”
有的士卒立马回忆起来,很快就有人喊道:“俺记得这小子,当时俺在第一排,亲眼看着他跟在太尉后头。”
当然认出杨清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有一个士卒冲上前来,似乎想要和杨清争抢手里的“命状”,杨清当即将那块布帛举过头顶,厉声怒斥道:“尔欲强抢命状乎!”等到那士卒悻悻然退下,杨清才感觉一阵热意上涌,背上全是冷汗——那真的只是一块布帛,上面什么都没有,是万万见不得光的。
“烦请二三子将我之言告知后来诸位。自即刻,凡愿入我左金吾卫第一都左厢的士卒,一概免罪,先前所得财物,皆归己有,若不从者,悉以乱兵论处,按首级记功!若日出不能扫清含元殿以迎太尉,则诸军所得财物需上缴一半!愿者,即右袒!”
言罢,诸军士纷纷坦露出右臂。
见状,杨清又曰:“右袒者,如今皆为金吾卫左厢军兵,诸位有一炷香时间自寻兵甲,组成编制,推举伙长队正。金吾卫当有卫护长安治安之职,我等便从十六王宅开始,自本刻起,凡在十六王宅中作乱之人,示警三次,不听者无论军民就地格杀。凡泾原军士卒为乱者,若肯加入金吾卫,则不究前罪;反之则杀无赦。”
众军鼓掌称好,此时原本宽广的街道上已是摩肩擦踵,粗略望去,编成一营绰绰有余。
杨清从地上捡起一杆破碎的唐旗,握紧横刀,一刀斩下,将其从中间斩断。
“若清有一言负二三子,清如此旗!”
说罢,狠狠地踩在脚下。
胡萝卜加大棒嘛,前世网络小说看了那么多,要是连这都不会,那也太对不起自己博览群书的名号了。
在一众军士的欢呼声中,朱三忧心忡忡地拉住杨清:“你就这么伪造太尉之名?你怎么敢肯定太尉一定会如你所请?”
杨清歪嘴一笑:“肯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