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李京华最近头很疼，这不是平常为了逃老婆唠叨自己去书房睡的那种头疼，而是真的阵痛，切切实实，脑仁里面钻心的痛苦。

　　为啥呢？

　　因为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姑娘跟人家跑了。

　　这其实还好，养孩子又不是养狗，人家早晚要独立的嘛。

　　可是那抢走自己闺女的臭小子，竟然在婚礼上喝多了耍酒疯，骑马溜了。

　　怎么，是我李京华的闺女配不上你们？

　　实在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本想着要生点气，给那破盐商家点态度，有钱，呵，有钱了不起啊。

　　结果还真了不起。

　　往柳长青那马车旁边一站，都能闻到那道歉礼物的钱味。

　　尤其是这小子态度还特端正，说话做事滴水不露，让人也太跳不出什么毛病。

　　李尚书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前跟柳家小犊子比划比划，自己虽然近十年没亲自上阵杀敌过，但凭自己呆在食妖三境的多年修为，以前军中一挑几十的猛汉，打他一个泡在富贵罐子里长大的柳长青不是轻轻松松。

　　可自己老婆不让啊，甚至女儿也不让，给乐呵呵的请屋里去了，这叫什么事儿？李玉晓啊李玉晓，你究竟被钱还是被人给迷了心窍了？爹不管从军还是当官，都讲的是清廉二字，虽然咱家没人家有钱，可光拿俸禄也不穷了啊。

　　本以为柳长青呆两天就走，没成想，这一住就是快一个月。

　　倒也没事，我正三品大员的家还能容不下你个小孩，爱住就住呗。

　　又过了两天。

　　不成亲了？也行。那你们别天天腻在一起，别人次次问我柳家那小孩是不是入赘进来的......啥，你弟弟要见柳家另外那小姑娘？

　　李京华暴怒，抄起宝剑就冲向柳长青，结果自家俩孩子双双下跪阻拦，老婆子三步并作两步勒住脖子叫他冷静点。

　　行吧，是我老了，你们随意。小弟，你去送柳公子一趟，好好送他回江南。

　　李尚就乐颠颠去追出城的柳长青，这位看不惯柳长青的左骁卫将军故意迟到了一个时辰，将他在茶摊晾了一会。

　　柳长青呆在京城一个月，李大人头顶半黑变全白。

　　楼上，李玉晓看着自己弟弟李乐贤对着柳长青送他的那对镕金貔貅傻呵呵的乐，就觉得身上家庭接班人的重担又重了几分。

　　少女皱眉道：“那柳家的钱，可真就那么好？”

　　这位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嗤笑一声。

　　“咱爹当官那个别扭劲啊，不算那些米面粮食，每年能往家拿回来的不过两三百两银子，其余官职低一两等的子女那个不是穿金戴银的？嘿，搭上了姐夫这条线，莫说偶尔送来点稀罕玩意，光是私下给我的银子每月就有一百两。”

　　“江南巨富和兵部尚书两家联姻，这可是盘根错节的大事。父亲、江南刺史、柳家，地方的局面和京城的派系也会因此悄然变动。柳亦的生意想在京城这面铺开，父亲希望背后有人撑着他在这位置上坐的更久，更别说四个小孩在这盘大棋底下摆弄的一些小聪明。而这些你都不考虑，却只在乎每月那点破钱。”

　　李玉晓深深吐出一口气，“还有，你不许再叫柳长青姐夫。”

　　李乐贤笑容暧昧。

　　“姐，我倒是看你俩还挺合得来......”

　　“出去。”

　　李玉晓眼神冰冷，微皱眉头。提起柳长青就想起那张每天假笑的脸，和偶尔显露出的阴险与疲惫，虽然自己因为不想出嫁才同意他的计划，可一提起那混蛋，李玉晓心里就涌起一股无名火。

　　她摇摇头不去再想，顺着五楼的窗户望向外面。李府的书房视野奇佳，颇有点符合女孩心中的气势。

　　京城中心，夜晚，能看到灯火通明街上那腰间挂着毛巾，露着臂膀呼哧呼哧秃噜着卤水面条的车夫，也能看见庄严肃立、好比雄狮立于峭峰不怒自威的皇宫一角，在黑夜里依旧凭着不知名的气势夺人眼目。

　　远嫁江南？

　　李京华止步于兵部尚书多年，也许就是一辈子的功夫。

　　她想超过自己父亲。

　　不仅是现在和柳长青的小打小闹，而是那些更大、更朦胧的事物。

　　刚过完十九岁生日的女孩像是有叹不完的气，本随了父亲的英气的眼眸竟因此带上了点“日日花前常病酒”的哀思之情。她视线继续挪动，望见了一百归来的铁骑整顿着马匹，但中间唯独少了李尚的身影。

　　“我没看到小叔。”李乐贤瞟了一眼，又望向自己姐姐，一副听人之命的架势。

　　李玉晓没有说话，左手拄脸，右手轻扣着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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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王小二点亮了油灯，京城的夜晚莫名有些寒冷，她一蹦一蹦的，影子在灯光下慢慢拉长、缩短，拉长、缩短，像是《山海经》里蛊惑人心的树妖。

　　她守着破茶摊，依旧没有一个客人。

　　不远处脚步声响起。

　　身高近七尺，神情木讷，李尚点着一盏马灯，没有穿盔甲，戴着宽大的漆黑兜帽，一步一步的出现在王小二的视野里。

　　女孩站起身，“李叔。”

　　李尚挥挥手，瞟了一眼四周，偶有赶夜路的马车亮起一点灯光又飞速驶过，光芒消失，像是大海中的渔船。

　　他示意王小二坐下。

　　“柳长青已返回江南，是时候了。”

　　这位前几天和江南柳家长子掰扯好一会的贫民少女脸色微白，微微握拳，转头；破木板做的茶单最下面标着一栏：恩施玉露，九钱五分。

　　“柳府江湖二等武夫三十有余，一等武夫十三人，三境修士八位，四境两人，还有那位姓杨的老剑仙。”

　　王小二的声音微微干涩，“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李尚没有多做解释，他微微愣神后便转身离去，左骁卫将军戎马半生，却解答不了这个简单的问题。

　　“你爹也不是，你娘更不是。”他说。“王武在清河县潜伏半月，这次若是成功，大仇得报。此时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懂了吗？”

　　王小二微微点了点头，看看隐没在黑暗中的李尚，又抬头望天。

　　夜空中不见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