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急急跑到那夫人身边,捶胸推背掐人中,慌乱地忙乎了好一阵子,那夫人这才缓过气来。
齐德旺赶忙对夫人解释说,他也是听士兵们瞎叨叨,并没有亲眼看见和听到枪炮声。
谷雨也劝说,三里没有真信,兵士们说话是管撂不管接,信口开河是常有的事,或者为了不让德旺过卡故意找的借口。
只有贝勒爷不语,可心里在乱翻腾。
那夫人喘着气说:“不管真假虚实,都得让他俩回来见我们老俩一面,不把话对他们说透了,我就是闭了眼心里也不踏实。”
这次那夫人没有让齐德旺必须亲自跑一趟,而是说想想办法多让人捎信过去。
齐德旺说,让别人捎信都不稳妥,还是自己再跑一趟,他知道有条小道人们不经常走,虽然绕点远,但估计那里不会有人设卡。
谷雨担心地说:“这可不是当年你年轻力壮的时候,翻山越岭又是差不多一天的路程,你能行吗?”
齐德旺说:“这到不怕,就怕道上遇上个歹人会耽误事,前阵子听采药的人说,上上下下有两三拨子人,手里都端着长枪,看样子不像是本地的土匪。”
谷雨一听就又要跟着一同去,齐德旺连忙摆手说,老夫人身边离不开人,尽管有秦妈照应,自己的女儿在身边便是一种安慰。
谷雨说自己不去也可以,让他去找几个人跟着,也好路上壮壮胆。贝勒爷听了白了谷雨一眼说,这又不是打狼,要是真的遇上劫路的还不是结了孽?不管见人不见人早去了早回,省得家人惦记。
众人正准备退出屋里让夫人休息,就听得院中吴老三在喊,德旺在吗?冯署长来给贝勒爷请安了!
原来冯驷的小车跟着曹盛才去曹家村取枪,还没有到地方就被从南边过来的队伍给征用了。带枪的说,他们团长从马背上摔下来跌伤了腿,借用一下他们警局的车到城里来疗伤,吴老三只得调转车头把他们领到了齐家药铺。
齐德旺怕吴老三乱吵吵,急忙迎了出来,拉住他就往外走,悄声提醒:“老夫人刚入睡,我跟你去就是了。”冯驷又趁机提出向那府借枪的事,齐德旺说:“这事好办,我问一下贝勒爷,反正那好几杆枪放在府上也没有什么用,你们急用就先拿去用了。”
一个时辰后齐德旺回来,脸色黯然的悄悄对贝勒爷和谷雨说:“看来真的要打仗了,听那位团长说,咱中原是个点,几十万国军都朝这边开过来了,还说上面下了令,这次可是大打不是小打,要把八路军现有的地盘全部清出来,连个插针的地儿都不能给他们留。”
贝勒爷听罢自言自语地说:“这一打恐怕不是三年五载就能定局的,你没有听人说,匪乱乱一时,兵乱一辈子,唉!没想到我老了老了又赶上了这事,看来还真得把他俩叫回来说道说道。”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又对齐德旺说:“我看这样吧,那四那边好办,让官府给他捎个信,就说他母亲的病仍不见明显好转,他就是公事再大也不能不到床前尽孝吧!那五那边你只好再跑一趟了,要说他上次回来在城里待了那么多天,城里肯定有他们的人,你这就去打听打听,让他们捎信要比你跑去再寻快得多,我就怕这一阵子他们不会安生地窝在山里不动弹。”
贝勒爷这一辈子经过的战事多了,从宣统三年秋末革命党起事,到第二年刚过完八月十五,也就是年把的时间,大清十君王、二百六十八年的皇室说倒就倒了,这是气数到了啊!这此后又是争来争去,天下没有稳稳当当地太平过,王侯们争天下,可受罪的是老百姓,不管战场上谁胜谁输,死的都是自家人啊,内乱不止民不聊生,连倭寇都眼红着来抢地盘了,这不刚刚把东洋人赶走,自己兄弟就又开战了,王争王位、将争分封,咱那家是皇上封过侯的人,你们弟兄俩还想干什么?我老贝勒用命拼来的这份家业,你们弟兄三辈子也吃喝不尽……人啊,这种无止休的欲望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按照贝勒爷的吩咐,齐德旺还是先找冯驷给想想办法。冯驷说,这有何难,让高政旗通过上面拍封电报就是了,你不愿意求他我去。
齐德旺说,电报内容拍时别把话说得太重了,怕引起那四的不安和误会,就说夫人病卧在床思儿心切。冯驷说这个不用他操心,自己会斟酌的,让他回禀贝勒爷在家等消息就是了。齐德旺谢过刚要出门,又被冯驷请了回来,他本来想借此问问谷雨是否对白妞说了点什么,可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只好转了个弯子说,眼看月蓉就要临产了,这又赶上了要打仗……
齐德旺说:“这不是还没有开打嘛,用车直接把夫人送到开封府去稳妥些。”
冯驷摇了摇头为难地说:“关键是她非要回来生不可,你也知道……白妞的事惹得……再加上巴武那人……我是担心……”
齐德旺见冯驷说话吞吞吐吐,就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和谷雨去堵了巴爷的嘴,月子里是不能生气的,这一点我想巴爷会明白的。”
冯驷说:“问题就在这里,也怪我不检点,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和我在伊水城是最好的朋友,这事我连你也没有说过,我怎么也想不出来巴武是怎么知道的?所以我断定成事和坏事的都是曹盛才……不知道白妞和谷雨说过点什么没有?”
齐德旺想都没想地回答道:“听谷雨回来唠叨着说,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师兄和杨芊莺都去过,我想可能是去安慰白妞的,谷雨说他们嘴里能说出啥好话来?我当时也没有在意,没有想到第二天就……”
“那丫头没有和谷雨说点什么?”冯驷再次试探着问。
“谷雨那人你还不知道,从不打听别人的事,只是说等过两天白妞能下床了,就把她接到家里来再养养,老往那地方跑,万一让盛才嫂子知道了,她还不扬撒地到处都是。”齐德旺说。
“谷雨没有再对她说些什么?”冯驷仍不甘心。齐德旺仍然没有意识到他想知道什么,就又说:“还能说什么,当时这丫头感动地要下床来给谷雨跪下磕头,谷雨说要不是辈分搁在这儿,就认她做干闺女了。”
冯驷听了哦了一声,立刻怀疑到了杨芊莺,她跟这事没有任何关系,可她晌不溜溜地去那里干什么?难道白妞与风月烟花楼有染?杨芊莺和曹盛才又是合伙的生意,冯驷越想越不对。不行!这事得找杨芊莺问问清楚,要不然练功夫白挨了这一闷杠子,竟然不知道背后是谁下的黑手!
杨芊莺见了冯驷,仍然用对曹盛才的那些话来说,“署长大人要是真想圆了好事,你咋不提前跟我说?我这羊圈里哪头羊打过交,哪头是刚出窝的小羊羔,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在外豢养着,咋也不比咱天天眼看着保险。”冯驷不愿意让她再说下去,就直言问:“你好么生生的跑到那里去干什么?”
杨芊莺委屈地叫道:“哟!看我这闲事管的还真不是了,要不是那丫头被巴武那不识点的打了,寻死觅活的要寻短见,曹县长……哦,不对,是曹代县长让我去劝劝的,别闹出了人命来对大家都不好,我这一摊子生意还招呼不过来呢,没想到……没想到她真的就……谷雨那两天整天和她在一起,谁知道她俩都叽咕点啥?谷雨就是那种一遇上不上眼的事就炸的人,况且……听说巴家的月蓉还是她给您做的媒,这事搁到谁心里都不忿……对了署长你可别在意啊,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谁知道那个乡下丫头心里是咋想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死不如赖活着,兴许这事只是个意外……”
冯驷把话听到了这里,心中明白了,啥事都离不开曹盛才,要不然只要碰到茬头上怎么都有他?可他现在身份不同了,身后还有着硬邦邦的后台,自己又能把他怎么样?暗自思忖,非要设个套子让曹盛才钻不可,否则自己为官十多年,竟然被个“平头”给耍了,这要是传出去还不成了个笑话?自己早晚想起来都会感到窝囊,也得让曹盛才知道知道,我冯某人也不是光喝醋吐不出来的人。
不久,曹盛才就跳进了一个说不出口又洗不净的“茅坑”里。
晚上齐德旺和谷雨提到白天冯驷问的话,看来冯县长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事到此为止,以后咱不再提了。
谷雨说:“看着冯驷是个正派得不得了的人,花花肠子倒不少,想背着人偷偷地吃偏食,哪有喝茶不揭碗盖子的事?只是害了人家一个闺女的性命,唉!这要是让月蓉知道了,不知道又会弄到什么地步,男人们没有不好色的!”
说到这里谷雨欣慰地往丈夫身边靠了靠,幸福地纠正到:“还是俺家的官人好,从来没有过啥邪念,也是我谷雨的眼头好,自打第一眼就知道我家的人忠厚本分,是啥事都能让我信得过的好人。”
齐德旺说,自己和谷雨相伴,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福分,一辈子很是满足,自从谷雨答应了自己的亲事,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其他的,就是玉皇大帝招女婿选中了自己,也不会动半点凡心。
谷雨听了,满意得咯咯地笑了,“这个你不用说我都信,只是没有想到月蓉……”
“我答应了冯驷,巴爷那边还得把口封紧,明天我进山以前咱们俩去一趟巴府,这事可真不敢耽误。”齐德旺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月子中如果生场大气,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办了。”
齐德旺和谷雨来到巴府,巴武正在院子里手持大刀练功夫,见二人来到,就脱了去盔甲把他们引进屋里说话。
巴武是个麦秸火脾气的人,碰上点火星子一烘就着,过后火熄了就成了一摊子草灰,别人不再提起的事,他也就不再往心上搁了。对于自家女婿和外边女人的事,却让巴武后悔了好几天,当初自己去捉奸就行了,干嘛还带着那么多的外人,这不是唱着黑头把自家的丑事扬撒出去吗?唉!真是自己糟践自己,但他压根儿没有想到这是曹盛才给他敲的边鼓。
当巴武听完谷雨的劝说,还是发了一通火,“他冯驷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亏我还救过他的命,他竟然能做出这种对不起月蓉和巴家的事来!”巴武不敢怼呛谷雨,就冲着齐德旺说:“当初要不是你说媒,俺家月蓉怎么也不会跟了这个二茬子货!”
齐德旺不说话,他知道巴爷就是这个样子,坏事都推给别人,自己总是常有理。可谷雨听了不愿意,“巴爷说这话让俺就想塞耳朵眼了,他俩的事您老点过头的,不能出点啥不顺当就一股脑地往俺两口子身上推,再说了人家冯驷现在还是大地方的警察署长,您不是也还得仗势着人家吗?”
“我仗势他?哼!我家震山不比他官大?他冯驷才有几个人?几条枪?你去看看我儿子的队伍,那大清早的只要俺家震山吆喝一声,我的天呀!乌泱泱的……”巴武又开始得意起来。
谷雨打断他的话,说:“行了,现在咱不扯那么远只说眼前,月蓉的身子你也知道,要是气得落下个病根疾症什么的,我看你今后的老脸往哪里放?”
“行!看在我那没有见过面的下辈人份上,我就把这口气给吞到肚子里去,以后对这事保证只字不提就是了。”巴爷这回倒是痛快,说着还给自己的嘴巴上打了一巴掌。
齐德旺又问巴武现在路上的道走得咋样?巴武说,咋样不咋样,谁敢堵了我巴家的道?遇上匪就提我巴武的名号,遇上兵就说是巴震山家的镖,定让他们闻风丧胆,巴武说着说着就又吹开了。
谷雨问巴武最近有没有到栗子坪方向去的镖队?巴武愣了一下说她问这干啥?谷雨说齐德旺要去栗子坪一趟,就把夫人的交代说了,怕路上不安生,如果能和镖队的人同路也可有个伴。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巴武听了后一拍大腿,“前两天有趟到南阳的镖,走近道正好路过栗子坪。”谷雨瞪了他一眼说:“行了,您老别就让我们承您的空头情了,您说成还是不成吧?”
巴武说,西街的盐铺倒是说要向山里押送一批盐,可走官道行不通,要不然弄上个驴驮子走小道,只是他们出的押镖钱也太少了点,来回两三天连个吃喝的费用都顾不上。
“您老啥意思?是不是德旺同行也得给你付护镖的钱?我要是专门请练功夫个人陪着去你怎么办?”谷雨这回真的不高兴了。
“看你这闺女说的这话,我就是再赚钱也不能赚自家的钱,我的意思是说……”巴武马上否认。
谷雨还想说,被齐德旺拦了话头,“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能行,平常走习惯了山路,再说路我也熟。”
巴武终于开始说实话了,旁村不让过,要走也是你说的那条小路,上次走了趟镖就是在那条道上被劫了,听回来的人说,那帮子人不是绿林好汉,也不是黑帮刀客,都是些不愿意打仗的逃兵,他们窝在沟沟里出不来也回不去,就干起了这黑不黑白不白的勾当,四下设卡收钱。现在大路国军给封了不通,凡向西南走捷径的路都得从那里过。
“你说这世道咋就又成了这个样子了?”巴武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过你要真是去找那五,盐铺的掌柜肯定知道些,我看人看事准得很,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兴许还真的能成,不过……”巴武老道地摆了摆手,“不过你去见了他俩也是白忙乎,保准这两个犟筋你谁也叫不回来,你想想,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将帅岂能离开?可别人叫不回来,自己的命再给搭了进去那可就……”
“呸呸呸……”谷雨连向地上吐了几口说:“你老今天没喝多吧,咋开口尽说些撂边子的话!”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在打着退堂鼓,两个弟弟的禀性她知道,更为丈夫路上的安危担心。
出了门谷雨对丈夫说,还是去找找盐铺掌柜,说不定真会联系得上那五他们,齐德旺说,问问可以,但他仍必须亲自跑一趟才放心。
盐铺掌柜四十出头,面部表情冷冷的,听了他们夫妇俩的话后,警惕地把他俩打量了一阵子,说自己不认识那五,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早上,天刚刚泛白,齐德旺身上背着出远门不离身的药箱子,又在箱底下放了一块银元以备急用。
走上山梁他发现有个驴驮子,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赶驴驮子的竟然有好几个人,啥东西这么主贵,要这么多人护着?平常也就是一两个人,除非是押镖队才这样,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
果不出巴武所说,齐德旺踩着长满茅草的小道翻过两架山,下了沟就被四个持枪的兵给拦住了。
其中一个没有戴军帽,留着长发的人好像认识齐德旺,“这不是那贝勒家的女婿吗?这一回可真的碰上了条大鱼!”几个人立时来了精神,把齐德旺浑身上下搜了个遍,除了那枚银元其他一无所获。
一个满脸凶相的兵说,把他绑了再说,那府可是个有钱的大户人家,让人给捎个信,不拿个几百块大洋就别想放人回去,急了就真的撕了票,反正杀一个也是杀,不信姓那的那个老家伙不急。
齐德旺没有惧色,平静地说:“看样子你们几个人年纪都不大,前途尚未既定,不在队伍上好好的扛枪将来奔个前程,怎么会学着刀客干这种营生?”众人觉得奇怪,一个连自己都生死未卜的人,竟然想起来教训别人!要不就是心胸大的无边,要不就是傻得不透气。
一个说,不想扛枪了,打跑了日本人本想回去种地去,这还没有喘口气又和自己人打起来了,这啥时候是个头?
另一个说,俺哥在八路那边,不定哪一天俺兄弟俩给碰上了,这叫啥事?
还有一个说齐德旺,“你说的这些都没有用,俺们弟兄几个现在都架在二道梁上了,我们不干这营生我们干啥?都等着把大牙支起来饿死不成!”
齐德旺说,你们都待在这里也不是长法,如果想回队伍上去,我可给写个条子给你们军长,“他是我孩子的亲舅舅,有我做保一准赦兄弟们没事;要是诸位准备回家,这一块大洋也足够你们路上的盘缠钱了。”没有想到几个人听言后大惊失色,顿起灭口之心。
还是前面那个留长发的先开口,“我原本以为你只是那府的女婿,没有想到那军长竟然也是那府家的公子!这就愿不得我们了,本来是要留你一条活命的,可现在不灭你这个活口,我们就得死,自古逃兵都是杀无赦,你怎么说也救不了我们,或许我们死得更快。”说着几个人就呼呼啦啦地子弹上了膛,把枪口对准了齐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