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署的司机傲性,昨晚又喝高了酒,今天早上还没有彻底醒来,一路狂按喇叭,恍忽间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朝车头扑来,猛地一个急刹车,把坐在后排冯驷的脸重重碰了一下,刚要发火。前排的吴老三回过头来,一脸惊慌地对冯驷说:“撞……撞人了。”
“下去看看是死是活?”冯驷添了下嘴角上渗出的血,啐了口骂道:“晦气,呸!”
岂不料司机两腿发抖,错把油门当刹车踩,“轰”地一下从被撞人的身上轧了过去,车后拖出了一溜子血迹。街两边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围了过来,挡住了车不让走。
“谁认识这个女人?”有胆大者把尸体的脸摆正过来看了看问众人。周围除了一片“啧啧”地惊叹和同情声外,没有一个人应腔。
“署长……”吴老三下车看了看,从车窗外把头伸进来,紧张地说:“好像是白……白……白……”冯驷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呵斥道:“去,去再看清楚!把曹盛才叫过来。”其实他是有预感的,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会想不开找死?一定是巴武那个老小子把她给吓得。
人们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自然也就没有人出头。有人拉来一块破席片把尸体盖上,却没有人指责那个坐在车里不露面的官爷。
曹盛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身后跟着城里管红白事的主事,先让他把后事料理了。又对围观的人群说,散了散了,都散了!一个人想死的方法啥没有?上吊,跳井,头撞石墙……非要往官府的车上撞不成?看钱好讹不是?死也不说个明白,就是补偿点钱,哪个死鬼敢收?
人群中听言一阵骚动,曹盛才又缓了语气许愿,他会把这件事处理公道的,给死者一个交代,若有知情者向官府提供死者身份者有赏。然后让人把众人驱散,让冯驷的车子继续前行。
白妞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其实她是无意的。当天晚上,杨芊莺进来的时候正好谷雨回去给白妞煎汤药,杨芊莺当然是有机可乘,那么她到底对白妞说了些什么?让白妞第二天做出如此举动?
其实事情的过程很简单,杨芊莺先与白妞拉了一阵子近乎:“你是我领进城的,远亲不如旧识,你看今天巴家那架势,我能眼睁睁看着让他们把你给‘黑’到这里?”
杨芊莺看白妞惊恐地瞪大了眼,就又说:“他巴家的势力可大得很,想弄死个把人根本不在乎,别说没有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谁也不敢吱声。”
杨芊莺拉住白妞颤抖的手又说:“妈妈我倒有个办法,你那位相好的现在可是个大人物,让他带你远走高飞还不是一句话?你肚子里有他冯家的后,舐犊之情谁都有,咱就把这事往坡尖上搁,他敢不拽住你往高处走,连他也得滑下去,他不怕脸上无光亮咱怕个啥?只不过要找个借口让他顺水推舟,他毕竟是场面上的人嘛,总得有个台阶和理由,所以……我想……”说到这里杨芊莺突然停了下,白妞木呆呆地望着她,眼中流出渴望与乞求的光,用抖动的手拉住杨芊莺的衣袖,嘴唇一张一合。
杨芊莺伏向枕前,明天当如此如此……“只要你把他的车拦下,众目睽睽之下他敢不带你走?”正所谓:妖言勾命装善人,贫女无知命归天。
“呸!晦气。”冯驷没有开车窗,又狠狠地骂了一句,憋了一喉咙的痰吐在脚下,竟然吐在了自己的裤腿和瓦亮的皮鞋上,恼恨地吼了一声:“开车!”把吴老三吓了一哆嗦。
冯驷已没有了心情走街串巷摆气派了,直接驰向东门,还没有走出半里路,就又被几个穿军装的人给拦了下来。冯驷挥了挥手对司机说:“不理他们,开过去!”
吴老三看了一下对方戴的袖箍说:“好像是宪兵。”
冯驷说:“宪兵也管不了我警察局,你下去让他们让开。”
宪兵里有个头头模样的人走近车窗前,有手指叩了下门上玻璃,有礼貌地说,是特派员高政旗请他,具体什么事他也不清楚。冯驷看他的样子是怎么说也不会放行的,就让吴老三押着后面的大车先走,自己随后就到。
在章自哲的军营里,高政旗着一身军衔的军装,似乎这样才更能显出自己的身份。他让人给冯驷冲上热茶,客气地说,今天早上旁村驻军里有人汇报,从他们那里过了十几车的粮食。“本来他们是要扣下来的,听说是你的生意,所以就……”
冯驷不在意地说:“是我的生意,我警察局几百号人也得吃,也得喝不是?你们军营不是也拿着军饷,还不是在地方上到处征粮纳款?这有啥可稀奇的?”
“不不不,冯署长别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既不想知道卖了多少钱,也不想知道钱的去向。我只是想知道这批粮食卖给了谁,谁是这批货的牵头人?”高政旗仍然很和气地说。冯驷觉得高政旗在故意找他的事,就又没有好气地说:“我管他们卖给谁呢,只要钱不少给就行。你要是卖个烧饼还要去查查人家祖宗十八代后再出手?”
“冯署长就不怕染上个亲共、通共的嫌疑?这个罪名恐怕你……”高政旗变得严肃起来。
“你就直说你想干啥吧?什么亲共通共的,你还没有出学校门,我就开始抓共党了,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冯驷没好气地打断高政旗的话。
“您的意思是说……”高政旗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让冯驷接。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别说这批粮食卖给了乡下的粮贩子,就是卖给了共产党也很正常,国共合作的阵营还没有瓦解,连蒋委员长也还在继续提倡与他们和平共处,你急得上的是哪门子火?我趁着这茬口做点生意怎么了?犯了党国的哪条戒律?”冯驷言辞凿凿十分有理的说。
“迂腐!”高政旗突然发怒,“堂堂一个地方上的警察署长,竟然说出这种没有政治敏感的话来,让党国之失望、让国人之痛心。难道你真的看不出现在的局势吗?你这是助纣为虐,为自己一区区小利,毁了党国的千秋大计,你……你……”高政旗觉得眼前的这个冯驷,简直是愚蠢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你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我可是有权办你的案。警察局又怎么了?就是我们军统和中统局的所作所为也得听上面的,不是谁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冯驷听高政旗这么一咋呼,感觉事情并非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就推卸责任地说:“既然上面有这个意思,旁村的邱团长为什么也敢放行?他可也是在你特派员监管下的队伍。”
冯驷的倒打一耙,让高政旗不禁心中火起,可刚想发作又镇静了下来。走到桌前把冯驷不及喝的茶倒掉,又亲自为他沏上了一杯,换了副口气说:“算了算了,我们都是为党国效力的,我只希望老兄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听,说完你就忙你得去,这边的事就由我处理了。”高政旗想了想又说:“冯署长只管放心,不管将来的事大事小,都不会让你沾上一丝污点的。”
冯驷没有了后顾之忧,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高政旗沉思了一会儿问:“这么说齐家药铺会跟这场子事有牵连?”
“这个我不敢说,不过……”冯驷刚要提及赵志成,只见吴老三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声地直叫唤:“不好了署长,咱的大卡车被土匪给劫了,车上的那几个弟兄也不知道个死活……”
冯驷起身一跺脚,气急败坏的埋怨高政旗:“看看,看看,这事都是让你给耽误的!”好像他要是在场,就不会出现土匪劫车事情似的。
“快,快派兵去追呀,我在伊水城十几年,可就那么点家当,就这么……还有那几个弟兄的性命,你可不能看着不管呀。”冯驷开始的抱怨改成了哀求。
高政旗向吴老三问了情况,又对冯驷说:“这样吧,先让些人过去把车开回来,弟兄们也不会有什么不测,土匪胆子再大,也不敢绑政府的肉票,只是弟兄们手中的家伙恐怕不保险了,这警察局要是丢了枪可不是小事,这事你老兄可得掂量掂量……”
冯驷一听急了,“你的意思是不追、不打、东西也要不回来了?只是去帮土匪们打扫打扫院子?”
“我的署长大人,这个理你应该明白,土匪就是蹦到身上的跳蚤,拱地你难受、咬得你浑身直痒痒,要想一把抓住他们,也不是那么简单,我的意思是等摸准了他们的底细,收拾他们还不是迟早的事?”
冯驷看高政旗是在有意推诿,就留下吴老三,也不和高政旗打招呼,上车急急出了军营大门,他要去找巴武,他的镖队常走此道,肯定知道些土匪的底细,等知道了是哪股土匪所为,看你高政旗还怎么说。
巴武这次对冯驷的到来没有拒绝,只是因为白妞的事让他心中不快。听了冯驷的话后,断定是憨大彪一伙干的,但他不说,他要等冯驷给自己认个错、愧个过,这事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将来月蓉知道了,还不埋怨自己不为女儿做主?也遭众人耻笑。
冯驷清楚巴武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埋怨月蓉生不了孩子,“一年掉了两个,这个还不知道是爷爷还是奶奶的。”冯驷继续在为自己找理由,“要是你巴家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个后,您老能不着急?”
巴武听言,本来要把手抬起来,想重重地拍一下桌子呵斥他,“大胆,竟敢在你岳父面前说出此话!”可又轻轻地放下来了,心想,这小子现在是洛阳城里的警察署长了,以后巴家的生意说不准还真得求助于他,闹得太僵了也不是个事儿,就说:“那一块儿有两三股歹人,到底是哪股劫了你的车,我得再打听一下,不过……”巴武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押粮车的镖钱你可没有给我,尽管咱爷儿俩茶饭不分家,可我的押运行里也有着百十号张嘴也要吃饭。”说着递给冯驷一张字据,“贩粮地说了,他给一半,另一半的你付。”
冯驷明白了,怪不得赵志成的粮队能顺利通过旁村哨卡,不光是用了自己的名义也扛了巴武的面子,便说:“这趟生意到现在为止,我是一分钱没有见,所有费用都是齐家药铺给预支的,我这就去给你老要回来。”
“齐家药铺?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做这种生意,你这话我怎么就有点不信?”巴武瞥了冯驷一眼问。
冯驷只得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谁知巴武听了倒不愿意了,“那姓邱的算是个啥!连我巴家的生意也敢刮摸?我亲眼看到姓赵的那小子给了他一兜子银元,那些还不都是咱家的钱?难道他不知道我家震山是旅长?”
冯驷听了慌忙摆手,“别说了,不敢再扯得太多了,这事钱还没有见,我就弄得一身油渍洗不净,军统的人正在查那批粮食的去向呢,怕是咱爷儿俩都被共党给玩了。”
巴武知道国共不和,但仍然扭着说:“共党咋啦?是人都得吃饭。咱做咱的生意,与他们有球啥可干的?”冯驷吓唬他说:“这件事千万不可再声张了,你不知道军统局是干啥的?如果被翻腾出来,你我还有震山都得被牵连进去。”
“照你这么说咱的这趟生意算是白跑了?”巴武还要说,只见冯驷已经是坐不住了,匆匆起身向外走,“我得去趟齐家药铺把这事给说圆了,你老赶紧把抢咱车的那伙人给弄清楚,这才是当务之急。”巴武不再隐瞒,脱口而出:“如果不是憨大彪那伙人干的,别人没有这个胆量。”
“憨大彪?”冯驷突然想起来曹盛才和自己提起过这个人,还说与齐德旺是旧识。难道……
这次憨大彪劫了冯驷的卡车,纯属是无意。当天晚上他把从冯驷的卡车上翻来的东西,哗啦啦地往齐德旺面前一倒,说:“给他们娘儿俩租赁个地方,我们得回山里一趟,这里都交给你了,过一阵子我过来接人。”齐德旺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三个人就不见了身影。
这次憨大彪二劫大卡车,纯属偶然,头天晚上三人盗了这辆车上的东西,知道惹得不是家,又见警察满街地抓可疑人,急急溜了出城,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有辆大车尾随了过来,车上还有几个警察身上背着枪,怕是冲他们来的,匆忙藏进了路边的草丛中。
说来也巧,大卡车也是走到了这里停了下来,从驾驶座上下来个人,也径直朝草丛中跑来。原来是吴老三肚子里难受想拉稀,再加上路上颠簸,实在是憋不住了,想可能是昨天吃什么东西太多了,谁知道刚一蹲下,就被几把刀枪抵住了头,只得向车上的人喊话,让他们把枪都扔下来,“我们被包围了,不要反抗,舍财不舍命,弟兄们当好之为之……”憨大彪说一句他学一句。
就这样,六个警察被三个土匪给降服了。吴老三是趁着三人弯腰捡枪时逃脱的,憨大彪也没有追,只是看警察们的衣服厚实,脱了下来自己穿上,至于车上的东西昨晚都翻倒过了,还是老样子,也就不再麻烦。其实冯驷把值钱的东西,都藏在了柜子里的夹层里了。
警察们丢了枪,自然不敢回洛阳城,只好又把卡车开了回来,迎面碰上吴老三带着人迎上,估计土匪也都走远了,也只得作罢。
冯驷来到齐家药铺门口,看周围有好多人在窃窃议论,方知齐德旺刚被一伙人带走,问是谁干着?没有人能讲得清楚,只是说都是穿的便衣,腰里都别着闪亮的家伙,看样子比警察都厉害。
冯驷明白是高政旗干的,看这还是要对自己下手啊。想了想还得硬着头皮去找高政旗,他到不怕高政旗会把齐德旺怎么样,担心的是那批已到手的粮款,那可是好大的一笔钱呀,现在钱在谁手里?赵志成现在又在什么地方?把钱握在了自己手里,啥事都可以往他身上推。
当冯驷来到军营时,见吴老三和几个当兵的守在大卡车旁,心中不由得一紧,那箱子夹层里除了这些年来他敛的财钱,还有百十块上好的烟土,更要命的是还有郭均治当年的那封信,本来他准备把它烧掉的,可后来一想,曹盛才在日本人时期趁机捞的是四下流油,这封信就是他的把柄,定他个汉奸罪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不信他不吐个利索。如果让高政旗把信翻了出来,自己还不就成了汉奸了?赶紧让吴老三把卡车开到自家院子里去,再三交代,这次要是再给丢了一件东西,就把他们几个人全部给开了!
冯驷本想见一面齐德旺,问一下赵志成的去向,可又不放心车上的东西,只好掉转车头跟车同行。
回到财神庙的院子里,冯驷吩咐关好大门,又亲自登上车,仔细察看了箱子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可不料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屋门敞开着,记得出去的时候自己给上了锁,怎么……莫非?急匆匆进得屋来,抬头一看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