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武持刀直扑冯驷,不妨被白妞死死抱住一条腿,哭喊着求他手下留情,巴武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动。这档口冯驷一滚身拔出手枪,举手对着房顶通通就是两声。只听得上面被击碎的瓦粒砾,“呼呼啦啦”顺着瓦沿往下掉。
冯驷手持着枪,冲着巴武厉声喝道:“你疯了?荒唐!这世上哪有老丈人带着人来办女婿丢人的?你是想逼我给你闺女写休书,还是想让我在你脸上涂锅灰?这种事别人家想捂都来不及,没见过你这个木瓜,竟然领着众人大张旗鼓地来扬撒我。你给我出去!”
巴武听言,竟戛然而止不敢再动,高举着大刀如同一座泥塑。他没有想到平常文质彬彬的冯驷,此时变得如此恼羞成怒,不惜破釜沉舟。
众人也都上来解劝: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吧,既然事情出来了,就别再往恶处弄了,大家说着也都纷纷往门外退去。
巴武抬脚把白妞踢开,又狠狠地朝她踹了一脚,骂了句:“贱人!你立马给我滚出伊水城,多呆一天我就刀劈斧剁了你!”又一跺脚,二指并拢,连连点向冯驷,想教训他些什么,结果捣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吼叫着把大刀在空中舞了个圆,收刀叉腰,想扎个架子却没有站稳,晃了几下愤然离去。
巴武的脚步声在院子里还没有消失,曹盛才就急急闯了进来:“哎哟哟!你看这事闹的,我就差半步过来,这巴老爷子就扒了个这么大的豁子,您看看这事闹的……”
冯驷白了他一眼说:“行了曹代大县长,我现在没有用了,不值得你费心操劳献好!”曹盛才落了个没趣,看了眼仍倒在地上的白妞,突然惊叫起来:“我的天啊!这又是咋回事?”只见她身下一片血红。冯驷也慌了,两人赶忙把白妞抬到床上。
曹盛才说:“这是流产后大出血,一时三刻就得要人命,这如何是好?”
“你是医生你问我干什么?”冯驷狠狠地瞪着曹盛才说。
“妇女这种血崩症,我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曹盛才看了看白妞苍白的脸,又抻手试了试鼻孔中的微弱呼吸,无奈地搓了一阵子手说:“不行了……就……省得以后事多。”
冯驷听了,直直看了曹盛才好一阵子,似乎是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人,半天才说:“没想到啊,这种话能从你一个医者的嘴里说出……真是人之初……性乃迁呀!”他让曹盛才把齐德旺请来:“我们还是尽力了再说吧。”看曹盛才有些犹豫,接着说:“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住,害人的事更不能做,人要是死了事就大了,只要人活着,我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齐德旺来后,先给白妞灌了一剂粉末调好的止血汤,然后大火又熬了一副汤药让其服下,见白妞有些缓和,这才舒了口气说:“不碍事了,只是肚子里的孩子能否保得住,就看这丫头的造化了。”
自从上次齐德旺眼睁睁地看着孟家三妞死在自己眼前,便潜心研究了好长时间,配制成这副能救女人于此危难的独家秘方。曹盛才思想了几次,欲问配方详细,最终还是没有好意思张嘴。齐德旺却说,等回去把方子写就,便送于师兄参考,说不定哪会儿会用上。曹盛才也不感谢,只是嗯了几声,生怕他问起白妞的来历。
齐德旺说,咱们这一屋子都是大男人,是不是找个女人来照看几天?冯驷和曹盛才相互看了一下没有表态。齐德旺说:“这样吧,不行我让谷雨过来,如果不出意外,也就是个三五天就可恢复了。”
冯驷和曹盛才不置可否,心里头各有各的担心。冯驷怕巴武为袒护月蓉不受伤害,会再带人来把气撒到白妞身上,如果谷雨一个人拦不住,真出了人命就晦气了,自己又不便再在这里呆下去。
曹盛才怕谷雨会从白妞嘴里知道一切,如果传出去这又算是什么事啊?即便冯驷知道了“前事”他倒不怕,怕的是家里郭凤那个肆无忌惮的母夜叉,还不闹得整个伊水城乌烟瘴气,让他这个端着七品官帽子的、还不及戴上的县太爷脸面扫地。
冯驷对齐德旺说:“那就辛苦嫂夫人了。”又对曹盛才说:“你弄几个人过来,把院子守好了,只要到明天下午不再出什么乱子,到时自然见分晓。”
曹盛才听了摸不着头脑,也不去仔细揣摩,嘴上答应着心里在想:“你冯驷也不掂量下自己现在的身份,还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齐德旺带着冯驷去了药铺客房歇息,也顺便领谷雨过来。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曹盛才对满眼是泪的白妞咕哝了好一阵子,才又提高了声音说:“记住按我说的去说,去做。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看到她吃力地点了下头,他这才踱到院子里去透了口气。
巴武到家越想越生气,咕咚咕咚地灌了一阵子闷酒,掂起大刀还要再去找冯驷算账,出门踩空了台阶,一头倒卧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想要再爬起来,不意却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下午,伊水城开来一大一小两辆汽车,小车是黑色的,上面的铁壳子像压扁拉宽了的棺材,人们围上来看希罕挡了路。吴老三从车里钻出来,一手把在车门框上,一手挥着盒子炮对着人群直嚷嚷:“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警察执行公务……”
后面的卡车上空荡荡地,上面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手中各自端着长枪一脸恶气地看着两边,也不停地随着吴老三吼叫着。
车子在齐家药铺前停下,众人排列两行把冯驷迎进车里,持枪开道引车,在城里主要街道上转了一阵子,然后出西城门入北城门,再出南门后折了东门才开往北大街的书阁院。
冯驷从车里走了出来,手里端了顶大檐帽,一身黑色的警察署长官服平展威风,尤其是脚下的那双一尘不染的三节头皮鞋,亮得能映出人影更加引人注目。可比他当县长时的穿戴派头得多了!人们这时才明白过来,冯驷不是丢了官而是升了职。
曹盛才看到这一幕,早早跑去揭了财神庙门上的封条,又匆匆差人把大门口洒水除尘。
冯驷进得院来,见满目草木枯黄凋零,廊前屋下蛛网尘埃,原来的雇工和佣人已不知了去向。觉得这一个月来如同隔世,不由感叹:人生如同攀崖坠壑,站在高处阳光灿烂,抬手呼风唤雨,覆手俯视众生,赞美奉承之言不绝于耳:滑入沟底则终不见天日,伸臂无枝可攀,垂首无携谁为友?远弃避嫌之心可猜?
冯驷长长叹了口气又吟诵道:“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感慨了一阵便吩咐吴老三,把卧室里两个大楠木红漆箱柜、以及摆设的古玩字画一并装上大车。之后又留念地在房前屋后看了好一阵子,这才乘车去了县衙。
县府门口站满了欢迎的人,除了掌声还有鞭炮声,曹盛才看到冯驷如此风光自惭形秽,拱手请众人入内,冯驷却站在门口不动,仰头看了一阵子府衙顶上的“天下为公”,对大家说,他这次只是故地重游,这里已经不是他为民尽职的地方了,打揖施礼以表感谢,也只是逢场作戏,其实心中厌恶至极。
冯驷先用嘲讽的口气对曹盛才说:“不敢打扰,不敢打扰,昨晚本想向仁兄讨教,知贵府公务繁忙,理解理解。”曹盛才刚想解释,冯驷又说:“你看那事怎么处理得好?我想你一定有办法。”
曹盛才知道冯驷指的是白妞的事,一脸的不自在地连着说:“得罪得罪,愚兄才疏学浅,临时负责府内之事慌得是手忙脚乱,日后还请贤弟多多教诲才是。那事您只管放心,包让署长大人满意。”
冯驷没听完就把脸转向崧岳楼老板:“不知道昨晚的账齐先生代付过没有?惭愧。”
老板一脸窘相忙解释说:“都是下面人不知礼仪,您能光临是小店的荣幸,您是大人物,我们想请也难得请得动,还望局长大人宽恕,不和我们小人们一般见识。”
冯驷听了“嘿嘿”黠鬼地一笑说:“有人说你们店里与黑道有来往,我让他们也顺便过问一下,保一方平安是你我的责任嘛。”
大冷的天,松月楼掌柜脸上蜡黄出汗,嘴里只打“歪歪”,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冯四脸一绷厉色而带玩弄地说:“怎么了,你有什么不便吗?算了,随后再说。你赶紧回去筹办一下,中午我有重要客人,是不是先给你付些定金?”崧岳楼掌柜抹了把被汗蛰痛了得眼,口中连连答应着,一溜小跑回去准备了。
崧岳楼高朋满座,冯驷心里发笑,他娘的!当了阎王就能抖擞小鬼们的筋,让他们哭就得哭,让他们笑就得笑,不是我强迫的,是他们自愿的。
冯驷端着酒杯走到高正旗和孙居山跟前说:“要不是我到山里跑了一趟,怎么也不敢想着能和二位齐首并肩,今后咱们就是不分你我的兄弟了,大家携手共为了党国事业干上一杯。”
高正旗起身整理了衣襟说:“恭贺冯局长荣升!”用嘴抿了一下杯沿,算是个回礼,心里在想,一介书生打枪如同放二脚踢的冲天炮,还当上了什么警察局长!真他妈的邪了门了。
孙居山倒真诚,一杯灌尽还把杯口朝下抖了两下,一滴不剩以示毫无隐瞒:“咋样?够意思吧?你老兄如今高居在上,我这儿的小老弟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冯驷知道他说的是庞大义,却寻思着皱起眉头?故意愣了半天才说:“哦,知道知道。自己人嘛,有数有数。”
冯驷一直认为让曹盛才代替自己是孙居山使得劲,万万没有想到是高政旗做得祟。孙居山也看出了冯驷的想法,又不好说出口,就加了句:“有些事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的。”
齐德旺没有去凑那个热闹,谷雨说:“你现在赖好也算是城里的名人,昨天晚上你和冯驷是朋友,今天可是个面子,你不到场别人会有想法的。”齐德旺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刚出门差点被一辆骡马大车撞倒。从车上跳下一大汉,张口说道:“寻人不如撞人,你出来得真是时候,快快快,给我儿子看看!”齐德旺认出是憨大彪,其他两人也是一脸的尘土,马蹄子不停地刨着地、浑身淌汗,看来真是急得要命。
憨大彪把杨芊莺的两个女人占为己有后,双双有喜,又同时临盆。一个生了女婴平安无事,一个生了男娃却母子不安,女人脱虚不醒,孩子唇青口撮,牙关紧闭,数十日不愈。接生婆束手无策,憨大彪欲将其杀之,有人说还是救人要紧,出主意让其来城里找名医齐德旺,憨大彪这才迷过来,急急套车一路上狂奔。
齐德旺拭了拭女人左腕脉若游丝,紧闭双眼怀里紧紧地抱着孩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憨大彪在一旁急催促:“先不管她,看孩子要紧!”
“说人话!”齐德旺白了憨大彪一眼,再看孩子面青唇紫,颈项强直,抽搐频频,脐边青黑肿胀,断定是得了“脐带风”,急忙将二人抬入屋中诊治。
一个时辰后母子双双脱险。憨大彪说:“上次你救了我老母亲,这次又救了我的小根儿,我当怎么感谢你?”齐德旺说:“你的话我不再敢相信也不敢让你谢,以后少干那些不着道的缺德事比啥都强。”憨大彪咂咂嘴不知道怎么说。
一个长着扁豆脸的跟班跑过来,在他的耳边叽咕了几句,三个人相互比划了一下后,憨大彪对齐德旺说,跑了一天水米没沾牙,出去吃点饭就回来。齐德旺没想太多,提醒他们:“上面警察局来了好几个人,出去安稳些,离那些糟践人的事远点,关进局子里啥事都晚了。”
给冯驷接风的宴席已接近了尾声,该走的已经走了,没有走的都是些喝高了的,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个没完。谁也没有在意这时进来了三个人,坐下便大吃大喝起来,有人敬酒也不辞让,举杯就喝。
楼下的警察们喝的是帽歪怀敞,大部分人都东倒西歪分不清你我了,只有几个酒鬼仍互不服气,破着嗓子喊着“六六顺、八大仙”,不管谁输谁赢,送到嘴边的酒都是喝上一半洒上一半。
憨大彪一行三人吃饱喝足,打着饱嗝下楼来,扫了大厅一眼后,疾步出门消失在黑夜中。
冯驷今天晚上也算是风光了,自己在此为官十几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众星捧月一样被供着。以前除了上峰来巡自己陪同,他从不来酒店招摇,他觉得为官的形象很重要,自己关起门就是吃山珍海味,即便别人闻到了腥味,也说不出什么长短来,清官就是得做出“两袖清风”的样子。
冯驷的升迁对于曹盛才来说是件好事,压在心头的不安和恐慌一扫而光。他开始后悔对白妞做的那些事了,倘若白妞有一天把事情全抖出来给冯驷,那可就不好收拾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永远闭嘴!这件事只当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大宴没有结束,曹盛才就来到了风月烟花楼要办两件事,一是让杨芊莺选两个头牌的窑姐,悄悄送到书阁院去,这事不能声张,一定得派体己的人去。二是想办法把白妞隐藏起来,等生完了孩子他自有安排。第一件事杨芊莺当即就去办了,第二件事就吓得不敢承当:“我的老天爷呀!没有钻不进墙缝的西北风,我可是听说那丫头现在是冯驷的人,要是有个三差两错,人家说要找咱事,那可是一抓一个准。”
曹盛才听完拧着眉头说:“没你说得那么吓人,我想让你去吓唬她一下,让她把嘴把严实了,否则……估量她不敢不答应。”见杨芊莺没有立即答应,曹盛才阴着脸瞅着她:“你不会连这点小出息都没有了吧!这事起根与你也分不开。”杨芊莺哀求地说:“你让我说啥都行,可您得为我做主啊。”
两人来到西宫,曹盛才问了守院子的人,知道齐夫人已经回去了,便说让杨芊莺进去送些女人用的东西,这事别对任何人说,又给了他们些钱说是天冷,弟兄们辛苦打点酒喝。刚想问今天还有谁来过,杨芊莺就走了出来:“好了,回吧。”
曹盛才急忙跟上问:“屁大的功夫你能把封条贴牢?”杨芊莺哼了声说:“摆平一个乡下土丫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看曹盛才还想细究,就又说:“你就等着明天看好戏吧。”
曹盛才路过书阁院时,见有几个黑影一闪而入,心里犯疑,便跟着进了院子,刚跨过门槛就被人按倒捂住了嘴,后背上似乎是刀尖穿透了衣服抵在腰上,一个低沉而凶狠的声音在耳边吼道:“出声就宰了你!”曹盛才立刻明白,这伙人是冲着汽车上那几个箱子来的。
本来这车上的这些东西是准备拉到县衙暂管的,不知道为什么冯驷非要把车停在这里,这下可好,遭劫了!曹盛才心里暗暗骂道,这值更得警察死到哪里去了!他趴在地上斜着眼看去,黑暗中两个身影撬开箱子乱翻腾,把字画陶器扔了一车厢,看样子这伙人是过路贼,一点也不专业。其中一个人脱光了上衣,把认为是值钱的东西包了进去,骂了句不入耳的话便跳下车,过来招呼说,把这小子松了,敢叫唤就给宰了他。曹盛才把头连连往地上碰,连个屁也不敢放。
这还了得!警察局长的财物竟然在自己的院子里被贼给盗了,这要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冯驷清点了一下倒没有丢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少了月蓉的首饰盒和一袋子私房钱,便交代不可声张。
吴老三却私下里把庞大义训斥了一阵子,令他限时破案。这真是带刀侍卫三品官,你吴老三算是哪根葱?庞大义嘴上答应,心里不服。
第二天一大早,冯驷的车队回洛阳,本来直接走东门出城,但冯驷为了给巴武点颜色看看,故意绕道城南西大街上的巴府的门口,结果车子到了西宫巷子口,一个人影突然扑了过来,一头撞倒在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