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崇岭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一列火车，像一条铁蜈蚣在缓慢地穿行，间或发出疲累的嘶吼。车厢里，闷热漆黑。突然传出一声干呕，另一个人反应极快，边骂“我日咧！”边捉住那个脑袋往车厢上一条缝猛地塞过去，脑袋撞在木板上咚得一声，一股呕吐物从那条木缝里喷涌而出。

　　“甩到老子咯，龟儿子！”

　　晕车的士兵吐到两眼翻白才回过头，头撞得极痛，奄奄一息的样子。车厢一个角落，一个人在用火石打火点烟。冲着微光，原来车厢里都是川籍士兵，像牲口一样挤得满满当当。

　　“咋个又点来？”（怎么又点起来了？）一旁的声音骂道。

　　“压压味道塞”点烟者不慌不忙地回答，声音里透着一股诙谐。

　　“老头子你的烟筒从昨晚就没停过！”反对者继续抗议。

　　“压压屁味儿赛”老头继续不慌不忙。

　　周围爆发一阵笑声，气氛轻松了不少。方才呕吐的新兵稍稍回复了一点力气，对抽烟的老兵挤出点感激的笑容。这个老兵满脸皱纹，好像一个糟老头子，但两只眼睛却乌溜溜放着光，山里人显老。

　　“娃娃，哪里入的伙？”老兵先发问。

　　“广元”

　　“广元？广元好啊，么的孬种。”

　　“四川都么的孬种！”角落里一个声音不服气。

　　“对，对，四川人，有烟抽就能连打三天三夜不吃不睡。”

　　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入伙为哪样？”（为什么入伍？）

　　“保家卫国！”小伙子铿锵有力地回答。

　　老兵露出嘲笑的神色，转移了话题：

　　“那个大头曹给了你几个大洋？”

　　“哪个大头曹？”

　　“就是你们长官，带你们新兵蛋子的那个胖子”

　　“八个大洋，留给家里了”新兵还是有点警惕性的。

　　“哈哈，这龟儿子，又黑了两个！”

　　新兵涨红了脸，有点不相信，但车厢里一片窃窃私语。

　　“家里没的吃了？”

　　新兵摇摇头。

　　“死光了？”

　　“哪里的话！国家兴亡，匹夫有份懂不懂？！”新兵终于被老兵的吊儿郎当激怒了。

　　“呦呦，读书人嘛！莫生气！”

　　“那么你当兵又是为了啥？”

　　“混口饭吃赛。”

　　新兵表示不屑。

　　“十几年咯，从保路开始打，也只会的打仗，有的打就打下去塞”

　　“老倌儿，今年好多岁？”大家似乎对这么长的兵龄激发了兴趣，另一个人发问：

　　“比你娘老就是了”周围一阵哄笑。

　　“哪个师的？”

　　“杨总的二十军”

　　“二十军不是么的了？”

　　【杨森部川军20军，1937年8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该军隶属第19集团军，参加淞沪会战。9月，该军使用第6集团军番号，杨森任军团长，下辖第133、第134、第135师番号不变。】

　　老兵沉吟顷刻，答：

　　“中原会战死光咯！”

　　新兵突然肃然起敬：

　　“北伐的老哥，真汉子阿。”

　　老兵又点了团烟草：

　　“老哥我，跟过三个番号，都灭掉喽。大伙儿这次去上海，小心有去无回哦。”

　　“到了上海就不用闻你的臭烟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