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0
说是要出发,实际没那么容易,这几天断断续续刮风,谁也不敢冒险,索性在罗中镇休整。
林寻白趁这个时间联络上救援队,原来那天沙尘暴后,救援队按他们发出的两个坐标去寻人,皆是一无所获,后来扩大搜寻范围,才找到他们的吉普车。
坏消息是车子不大行了,好消息是行李还在。
萧侃问:“不大行是什么意思?”
林寻白简明扼要地告诉她关键,“就是再修一次的钱,不如买辆新车。”
“不至于吧,车都废了,我俩还能好端端地站着?”
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虽说醒来后痛得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毕竟没有真散啊!
林寻白掰着手指头给她算账,“车漆全磨损了,前后玻璃碎了,最主要的是沙子灌进车里,现在发动机、空调、冷凝器、水箱……”
“好了好了!”
她抬手打住,总之就是车子废了,钱包瘪了,壁画还没下落。
“那……”
林寻白慢悠悠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萧侃低头瞥了一眼,“林警官,讲道理,你带着任务盯梢我,我没必要付你工钱吧。”
“那车……”
“你们警察办案不都开公车吗?”
“你的意思是,租车应该由我负责?”
萧侃微笑,“记得把旧车钥匙拿回来,上面还有东西。”
“……”
想当初,他提出工资日结,是担心旅途危险,万一萧侃一命呜呼,还怎么拿钱付给他,现在倒好,旅途是危险,但萧侃福大命硬,活着也不付钱!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蹭周正言他们的车,先一道去楼兰,等到了哈密,他们再租车。
周正言和一个男博士坐向导的头车,萧侃与林寻白坐郑飞的车,车上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叫田媛的女研究生,今年研三毕业,三个月后,她也会成为周正言的博士生。
最后一辆是补给车,拖着大家的行李和水粮,从配置看,他们行程不短。田媛告诉萧侃,周老师带他们去完哈密还要继续往西,最后抵达库车的克孜尔石窟。
库车是古龟兹国的所在地,他们这趟考察颇有几分探寻西域三十六国的意味。
开车的郑飞不甘寂寞,强行加入群聊,“萧师姐,听周老师说,你本科毕业就做古董掮客了,真厉害啊。”
萧侃扶额想了一下,本科毕业……操,她入行居然八年了。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她今年三十了?
莫名的,她扫了一眼车上三个二字打头的人,一种本能的不爽开始萌生。
可三人毫无察觉,田媛还笑嘻嘻地追问:“师姐你做掮客肯定很有趣吧!我都后悔考博了。”
有趣?
萧侃简直要冷笑,工作怎么可能有趣,工作最多是有钱。
“还是读书好,我以前常听柳晨光说,周老师一有实践机会就带他们外出,可惜我当年没考研,少了很多学习机会。”她憋着情绪,把话题带到她关心的问题上。
“柳晨光?”郑飞歪头不解。
“你本科不是我们学校的,所以不认识柳师兄。”田媛说,“我那时候大三,打算考周老师的研究生,便去旁听讲座,柳师兄是助教,帮我复印了好几份讲义,还没来得及谢他,就听说他出事了。”
“啊……是那个柳师兄。”
田媛这么一提,郑飞也想起来了,“周老师上课夸过,说有个师兄学术特别强,当年做的课题是……对,是关于莫高窟西魏壁画的!”
“周老师还和你们夸他?”萧侃问。
“那当然。”田媛点头,“周老师给我布置的研究方向,就是继续柳师兄之前没做完的课题。”
“你们这位柳师兄出什么事了?”林寻白明知故问。
“为了论文来敦煌考察,一个人遇上沙尘暴,不幸遇难了。”田媛叹息道,“所以那天我远远看到一个车屁股戳在沙丘上,周老师就叫我们赶紧开过去,他说沙尘暴刚过,担心里面有人,结果还真有!”
“只是沙尘暴?”
“不然呢?周老师一直是这么说的。”田媛扭过头看他,“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林寻白利落地摇头。
“我想也是。”田媛脸颊一红,不客气地吐槽,“我们学校怎么可能有帅哥,全是书呆子。”
“喂!”郑飞不满地叫出声来,“帅哥又怎样,人家是萧师姐的对象。”
“啊——?!”
这个声音是萧侃与林寻白异口同声发出的。
郑飞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他那天把手伸进你衣服里摸来摸去,难道……不是?”
气氛一下子尴尬到了巅峰。
无论是与不是,好像都不太对了。
萧侃轻咳一声,选了一个折中的答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
***
楼兰离罗中镇不远,属于非开放旅游区,进入古城遗址需办理繁琐的手续。这一带出土的文物大多在上世纪被所谓的外国“探险家”劫走,余下的器皿、钱币和手抄本,以及举世闻名的“楼兰美女”,则被移送至博物馆。
周正言一行不是普通游客,来这里是为了勘察现场,一应的手续早已办妥。
通过保护站的审查后,又开了三十多公里,在入口处,他们与另一支车队汇合。车上下来的都是老熟人,陈恪、胡金水、燕山月,还有陈海。
萧侃事先与燕山月通过电话,让她保持缄默,好让自己再表演一次缘分大戏。
沉默是燕山月的拿手绝活,叮不叮嘱都一样。真正值得担忧的,是嘴上没把门的胡金水。林寻白得令,抢先一步把他拽到旁边,进行导游间的深度交流。
萧侃径直向陈海走去。
“陈总,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生意场上的热情总是来得分外自然,陈海一边与她握手,一边朝陈恪看了一眼,“听说你们是一道进的罗布泊,倒是不用麻烦我互相介绍了。”
“是啊,你和周老师居然也是朋友。”她故作感慨。
相较于周正言,陈海更符合商人的精明,对她抛出的话题点到即止,“周老师学识渊博,跟着他参观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当然,你懂的也不少。”
萧侃听得出他话中的距离感,转而冲陈恪道谢,“多谢你帮我照顾燕子。”
“不用客气,你们呢?听说找到地方了?”
“嗯,找到了。”她对此并不回避。
“那盲尸呢?”
萧侃向后撩了一把头发,长吁一口气,“一半一半。”
陈恪拧眉,显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她解释道:“没见到盲尸,但是找到他留下的宝贝了。”
这二字一出,陈海直接越过距离,主动问她:“什么宝贝?”
“唔……”
萧侃向周围望了一圈,确定四下没人,才神神秘秘地说:“和你,和令公子,和周老师,和赵总都有关系的宝贝。”
陈海瞬间瞪大双眼,什么东西能与他们四人都有关系?
“难道是……”
萧侃竖起食指,比了个嘘声。
队伍最前面,周正言正在大声催促:“先别聊了,赶紧参观吧。”他是正儿八经来考察的,办一次通行证不容易,不想浪费时间。
陈海还想再问,萧侃却颔首一笑,扭头去找燕山月了。
***
这片遗址的总面积大约十万平方米,历经千年的风沙侵蚀,四周的墙垣多大坍塌,城内的建筑亦是破败不堪,不复当年的兴盛繁华,勉强可以辨认的院落与孤零零的佛塔,也仅仅是徒增荒凉。
十多人的队伍三五成群地往前走,千年的岁月在他们脚下沧桑流淌。
燕山月脚伤未愈,萧侃搀着她走在末尾。
“你刚才说的宝贝是什么,怎么会和他们都有关系?”她问。
“咳……”
萧侃憋着笑回答:“一张他们的合照罢了。”
讲真,她也没骗陈海,那张照片可不是与他们都有关系嘛!
再说了,“宝贝”的标准本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谈恋爱的时候还没叫过对方一声“宝贝”呢,等到了清醒时分,“宝贝”和“人渣”是一个意思。
把胡金水送还给陈恪,林寻白放慢脚步,落到队尾加入她们。
“燕老板,你是不知道,我们这趟真是遭了大罪,又是土……”
萧侃打断他的话。
“出门在外哪有不磕磕绊绊的。”
“那哪是磕磕绊绊,那是……”
萧侃剜了他一眼。
林寻白闭嘴了。
想来她对土海与沙尘暴只字不提,是怕燕老板担心吧。
“对了,你在电话里说,陈恪手中有一张收条?”萧侃问起更重要的事。
燕山月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按你说的,去找陈恪修东西……”
先修的是绢画残片,尔后是破损的手抄经。
陈恪行事谨慎,每次只给燕山月一张,修完再换新的,昨晚她去交任务,碰巧赶上他在接电话,活页夹落在桌上,她飞快地翻看了一遍。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定金收条,署名是春生。”
“春生?”林寻白差点叫出声来。
陈恪手里的东西确实都是稀罕物,萧侃也猜到他是来找壁画的,可这收条……
她在脑海中勾勒出一条大致的脉络。
二十五年前,一位外国老者来到敦煌,带着一名叫春生的向导前往鬼市打探消息,希望能弄到千佛洞里的壁画,四处碰壁后,春生找到了护林员沙卫。
彼时,窦叔还在千佛洞守窟,沙卫从他口中得知北区安保不严,故而趁雪夜盗走壁画,也不知当中出了什么岔子,他没有将《得眼林》交给买主换钱,反倒是磨磨蹭蹭直至落网。
被捕后,他钉嘴铁舌,一直耗到夏天才松口取画,本想趁天气恶劣甩开警察,不料却成了无眼盲尸,而那位无辜被牵连的警察,恰好是林寻白的父亲。
如此顺下来,时间线是没问题了。
问题在于最关键的那个人——春生。
什么情况下他会写出一张收条?
收条又是给谁的呢?
答案只有一个,春生收的是买主的钱,收条的对象,自然也是买主。
而这张收条偏偏在陈恪手里。
她想起报纸上的合影,当时林寻白问她,陈恪的外公是怎么与陈海、赵河远以及周正言凑到一起的,她的推测是因为利益。
现在看来,这个答案更加确凿了。
他们共同的利益就是《得眼林》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