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92
梦想都是有时效的,小时候想要的花裙子,长大以后得到,也不会觉得快乐。
——《眠眠细语》
头七结束,许眠去了一趟精神病托管中心,收拾方秋画的遗物。
她准备了一个小纸箱,可才装一半,就已经装完了。箱子里只有几件衣服和一双拖鞋,还有两条毛巾,一只漱口杯,简单得仿佛一场短期旅行所需的用品。
人生如旅途,单向而短暂,有时有伴,有时孤身。
封上箱子的那一刻,许眠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从三楼走到二楼,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朝着那间熟悉的病房走去,此时是午休时间,大部分病人都在休息,即便有闹腾的,也已经被牢牢捆在床上。
晏初林没有入睡,也没有闹腾,依旧坐在床边看书。
许眠推门而入,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寸。
但她很快就将这份恐惧压了下去,镇定又无畏地说:“你来收拾东西?”
方秋画的遗体被殡仪馆接走时,她在窗边目睹了全程,那时候她就猜到,许眠应该会来找她。
“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去世?”许眠径直向她走去,两人一站一坐,身高差却不大。
“你是想说因为我吗?”晏初林毫不掩饰地反问。
“不是吗?”
“当然不是。”晏初林诡秘地笑起来,“假如不是晏初水,我就不会在这里,如果我不在这里,自然不会遇到她,也不会遇上你。”
“是他不肯给你画,也是他任由你陷入绝境,所以真正杀死你外婆的人,是晏初水啊。”她仰头看向许眠,乌黑的眼瞳透出邪狞而扭曲的光。
她实在是一个善于诡辩又长于攻心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穿许眠最痛的伤口是哪一个。
一直以来,她都很成功。
这一次,应该也……
“可让他患上PTSD的人,不是你吗?”许眠定睛凝视,清澈的目光刺穿她的扭曲,将她阴暗的面容暴露在烈日之下,“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对我外婆做的事,毫无关系。”
晏初林怔住了。
她一度希望借许眠之手弄死晏初水,可她忘记了一点。
许眠绝不是她能够拿捏的木偶。
尤其是现在。
小小的姑娘看似瘦弱,力气却大,一把就掐住晏初林的下颌,将她死死捏在手中,“我想,一定是我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才让你有了可以继续骗我的幻想?”
空气稀薄,晏初林不可自控地开始颤抖。
“你不会……真的想坐牢吧?”
许眠上次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一点也没忘记,哪怕理智告诉她不要怕,身体却仍然记得那种濒死的恐惧。
“杀了你,去坐牢?”许眠冷笑,“你不是很配。”
晏初林松了口气。
可喉间猛然一紧,是许眠加重了力道。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想伸手去拉扯,许眠却及时撤了力,只是将她拉到自己眼前,“这么多年你无所顾忌,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杀了人也不会怎么样,但杀人不犯法意味着你永远不可能有自由,只要你走出这里,就会被送进另一个牢房。”
“而我不必杀你,因为没有一个人在乎你,也没有一个人想念你,你在这里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你那么怕死,怎么没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呢。”
许眠对着她冷笑。
直到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
回去的路上,许眠抱着纸箱发呆,何染染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就是了。”许眠将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淡淡地望着窗外。
“唔……”何染染搓了搓手,“你真的要和晏初水离婚啊?因为你外婆的事,所以你怪他……”
许眠摇头。
怪他?怪他什么呢?
因为她舅舅和晏初林的话,就把这件事怪到晏初水头上,那她和疯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承认外公去世时,她是有恨的,也承认听到外婆死讯时,她是有怨的,可这些都已经在烈焰中焚成灰烬。
晏初水发病后,是要给她画的,是她自己不肯离婚,以为能用《暮春行旅图》治好他的病,还逼他参加特拍,准备考试。
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她喜欢晏初水。
因为喜欢,才有怨恨,因为喜欢,才会不舍。
所以,不要喜欢了吧。
“你有空的话……”她开口,拜托了何染染一件事,“帮我留意一下房子。”
“嗯?”
“我要搬家。”
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离他远一些。
许眠曾经失败过,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能成功。
***
晏初水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许眠的决心,因为从檀城回来,她直接一个人住去隔壁,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哦,说了一句。
她说,等冷静期满,就去民政局签字。
晏初水掰着手指算了算剩下的日子,恨不能把一天劈成七天过。
殷同尘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老板实在分裂得厉害,好在墨韵的股份已然赎回,公司保住了,他的前途自然也保住了。
所以呢,老板再分裂,他也得夸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顺便出谋划策。
“老板,你现在这个情况吧,用一句俗话,那就是……”
“嗯?”晏初水挑眉看他,“什么俗话?”
“逃跑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
“不过,希望还在!”趁着晏初水没掀桌,殷同尘急忙调转话锋,“正所谓烈女怕缠郎,你不想离婚,只能缠她。”
晏初水放下拳头,似乎有了思路,“就像她以前缠着我那样?”
“对!”殷同尘扼腕,“就像她以前缠着你那样,不过……你会吗?”
会……
是肯定不会的。
但他可以学嘛!许眠纠缠他的那些伎俩,晏初水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葫芦不会画,对着描一个瓢有什么难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相信许眠不会真的舍得和他离婚,况且她以前也是真的喜欢他、纠缠他的呀。
“咳咳……”
殷同尘实在憋不住,小声吐槽道:“她连八个亿都不要,还能舍不得你?”
晏初水的记忆恢复了,听力也更胜往昔。
“我难道比不上八个亿?!”
殷同尘被迫微笑。
“比、比得上……”
比得上个大头鬼啊!
谁有八个亿不要,要你这个疯批!
***
当初搬进隔壁,许眠带的东西就不多,半年过去,她也只添了一些衣物,收拾起来并不难,她大概估算了一下,下单网购了四个大纸箱。
晚饭她叫了外卖,但吃了两口,就盖上了。
接着是去洗头洗澡,末了,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整个人是局促不安又无所事事的,一时乱七八糟,一时又空落落,隐隐有一种情绪上涌,她想压下去,却还是没压住。
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先是很慢,尔后又急又凶,那种失去心魂的感觉在孤独时分外强烈,她捂住胸口,疼得难以呼吸。
门铃骤然响起,许眠愣了一下。
胡乱地抽了几张纸,把眼泪擦干,她看似平静地走过去。
门一开,她呆住了。
晏初水立在门口,准确地说,是楚楚可怜地立在门口。
身上的黑色睡衣扣错了一颗纽扣,领口开得很大,说是出卖色相也毫不为过,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短发湿漉漉地垂着,白皙的脸庞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长得极好看,想勾引人,不是一件难事。
只是勾引人这种事,得天时地利人和,否则——
现在的许眠看到他这副模样,脑海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有那个大病哦。
也对,他现在还在治疗期,没有完全康复。
带着些许同情,她困惑地问:“初水哥哥,你有事?”
晏初水神情怯怯,不敢抬头——用一八五的身高对着一个刚过他肩膀的小姑娘弱不禁风地求助,“我怕黑,一个人不敢睡觉……”
将有那个大病发挥得淋漓尽致。
讲真,理由倒是个好理由,只是非常悖论。
“你以前不都是一个人住的吗?”小姑娘犀利地反问,没记错的话,他的床头还装了警报器,生人勿近啊。
“呃……”
晏初水吞了一下口水。
“我现在不是治疗期么……”
别人都是讳疾忌医,他倒好,对自己的病情一向很主动、很积极。
“那你可以吃药啊。”她说。
“药有副作用。”大约是急了,他抬头大声说,一下子就看见她哭红的双眼,“你哭了?”
许眠当即别过脸去。
“我困了。”她解释,“所以正要睡觉。”
“那我陪你睡啊!”他一边说一边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拿到身前,他果然是抱着被褥来敲门的。
一如她当初那样。
许眠眨了眨双眼,看穿他的用意。
她能够感觉到晏初水的不想离婚,她甚至能够猜到理由,他清醒了,他明白了,或是他顿悟了,可那又如何?
她已经倦了。
初水哥哥和眠眠……其实早就分开了。
是她自己强行不放手,才导致如今的结果。
“好啊。”她将门全部拉开,大大方方地请他进去。
晏初水神色大喜,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学习能力如此强大,第一次尝试居然就成功了?
然而下一秒。
大门嘭地关上。
门外的小姑娘潇洒又干脆地丢下一句话,“你睡吧,我去何染染家。”
“……”
抱着被褥的晏初水傻掉了。
当初的葫芦可不是这么画的!她怎么可以临时改题?!
说好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