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地铁之后,南唯刚要查路线,陆轲的电话打进来。
“南唯?”
“陆老板,您说。”
“我明天回京都,今晚同谭生他们吃饭,万寿宫老三样。已经定了位置,你直接过来。”
“好的。”
鱼尾洲到万寿宫,几乎跨过半个洪都。
刚好是饭点,万寿宫这边人来人往,老三样总是很难排队,定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这个局。不过这不是南唯需要关注的事。
依然是很玄妙的座位,谭生坐在陆轲边上,张也坐在谭生对面,南唯就只能面对着陆轲,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张也在身边。
张也几乎是没有吃什么东西,唯一吃了些藕片和蟹脚捞粉,也不过是在雪碧里涮了好几遍,才敢入口。连不辣的红烧肉,也是没怎么下口。说是怕油腻。
谭生笑他,“怎么自己组了这个局,又享受不了当下的快乐?”
张也无奈笑了下,“夜档,怕声音录不进去。我要确定我的声音能录进去,确信他们听到的声音是我想要的效果。”
陆轲也笑,“他确实是要靠声音吃饭,没有办法,门给他开的这么大,总要给他关上一扇窗,不然回头风一吹,就把屋子里积攒住的魂魄吹飞了。”
谭生忽然把话题带到南唯这里,“还好小唯能吃辣,也没有什么顾忌,不然会失去很多快乐。”
南唯点头,她不擅长在这种场合的对谈,哪怕这一桌几乎是自己人,她也放不开。
有胆子能同陆轲呛几句火,也不过就是在学术上有所进步的时候,才有这个胆子。
后面开始聊时局,忽然讲到延缓偿付。
三位畅谈着,南唯只好做个乖乖吃饭的小孩。
“小唯快25了?”
“嗯呢,刚过完24岁生日。”
谭生笑了,“挺好的,现在小朋友都很有想法,好在小陆和小张人都不错,也算是很有想法的人,过去我带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很让人头疼。”
谭生顿了下,“过去我们都来不及探索什么,就已经扎根在行业里,走不出来了。慢慢发现,其实上手了也还不错,也就懒得走出来了。”
张也搭话,“之前我带了一个月的那个学生啊,就是,一直在试错,好在现在在新闻部混的还不错,也算是发挥出了他自己的价值。”
陆轲正色道,“多花些时间去认知、了解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好。大环境还是太浮躁了,学术和工作最好还是要分开,他们慢慢试错,应该要明白未来该走什么路,又要如何走下去的。”
南唯哪里敢回答,点点头又闷声吃饭。
张也和她靠的有些近,有时候俩人的胳膊经常碰到一起。张也看南唯吃的认真,动不动帮她夹一筷子菜。
陆轲就开玩笑,“谭生可要看好你的学生,别回头被张也这小子拐去录夜档,小姑娘怎么能熬夜呢?”谭生拿筷子敲了敲陆轲的碗边,“不要有刻板印象,已经是教学生的老师了,还这么先入为主?”
陆轲笑着说,他错了。
南唯觉得好笑,但尽力憋着。原来,陆老板在谭生面前也是要挨骂的啊!
张也还逗她,“是不是没见过老陆挨骂?不过谭生对事不对人,也还好。”
南唯嘴里的蟹脚还没吃完,被张也逗的呛起来。
她也不是不能吃辣,却被几句玩笑话呛得脸通红。
最后是谭生教训,这顿饭才安静结束。
饭后,陆轲直接打车去了洪北。张也提议散步,又收到了谭生的训导。
“从这走回去,你疯了?你是真的有把夜档放心上,还是不想陪大家吃饭?”谭生一记直接敲在张也身上。
南唯哪里忍得住,直接笑出来。
张也解释说,“哎呀,我锻炼身体嘛,饭后消消食。”
南唯站在边上想,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冒出来——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在老师面前说说笑笑、调皮打闹,也是十分难得的。
后面谭生说有事要忙,借故离开了,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南唯当然是乐意陪张也走一走的,反正还不算晚,谭生也没有对她有多高的要求,也不至于为了工作而担忧什么。
走了一段路,张也突然说,“谭生是因为,动了大手术,才归隐山林的。这些年你们年轻人很少见到她的身影和名字了,不过她在她现在的领域,做的也不错。老陆知道你还没做定夺,所以请人回来教你一阵时间。”
南唯想了想,却不知道说什么。她丝毫不自知,走着走着就走到非机动车道上去了,直到有人骑着电动车撞过来,张也把她整个一下提到人行道上,南唯才晃过神来。
“想什么呢,做新闻的孩子,怎么这样走神。还是要下意识培养自己的感官对周遭的敏感度啊,你以后会感激自己的。”
敏感度吗?
其实现在社会上的主流营销号一直在说要培养钝感力,一直在说拒绝焦虑,但是人们好像一直都在麻木的焦虑啊。但是好多人都不明白,那只看不见的手到底在哪推着一切汹涌扑过来。
张也又发出吸人的笑声,“其实也就是教育你一下,走路要好好看路,你自己的安全,总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南唯点头。
她内心除了刚才的惊诧,也在想其它。
“张也?”
“嗯,你说。”
“谭生做的什么手术?”
张也忽然叹气,摸了摸南唯的脑袋,“是心脏和关节置换手术,你以后不要像我和老陆一样气她。”
南唯噢了声,伸手把张也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拨弄下来,“你的手这么大,会压得我长不高的。我还在长个呢。”
张也顺手捏了捏南唯的手指,“好吧,关节还没闭合的小朋友,继续长身体吧。”
接下来,南唯一路沉默。
她总觉得谭生是有特殊魅力的,那种越过生死的韧性,那种不惧世俗的洒脱。哪怕对谭生了解不多,尚未完全褪去的想象力却明明白白在说,谭生就是已经从死生枯寂里走过一遭的人了。
快要走到台里,张也说,“有些晚了,还是送你到地铁站,到家之后跟我报个平安。老陆在飞机上应该没空管你。”
于是又绕过地铁站去。
巷子里有一条没牵绳的柴犬冲过来,吓了南唯一跳。
张也眼疾手快,几乎把她揽在怀里,“怕狗?”
南唯大口呼吸着,“怕没礼貌的小狗。”
张也笑了下,松开护着她的手。
“没事了。”
“嗯。”
张也,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我真的会忍不住心动。
既然不在一个部门,就不要一直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好不好啊,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犯错误,想要亵渎你。
南唯进地铁之后,看着张也宽厚的背影,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闭眼,一闭眼完全是张也。
是春天的礼物,是思量过后选择的芒果汁,是饭桌上有意无意的触碰,是宽和的笑声,是他温柔的拍拍脑袋和捏手指,是他一把就能轻轻松松把自己提起来……
地铁飞快行进着,南唯回头看,却只看到玻璃上倒映着她自己的容貌。
她想了想,也是,现在是晚上了。
不过,这又不是四号线,就算是白天,其实窗外也没什么可看的。
张也,你知道你在释放危险的信号吗?
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让人沦陷。
南唯心想,如果张也只是单纯是南熠的朋友,那么她大可以凭着年少莽撞直接勇敢出击,偏偏她是带着虔诚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又要怎么说服自己前功尽弃?
她想要一直、一直努力,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啊。
……
昏黄的路灯,把南唯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南唯回到家里,赵嘉铭已经在泡脚,手里还抱着书。
想来,母亲在这个年纪,没有跟大多数老人一样,沉迷于手机,也是很不错的。
记得之前跟那位研究老年人健康发展的老爷子聊天,老爷子说,其实最难的不是管束未成年健康使用手机,而是管束老年人合理使用手机。
因为他们的生活太枯燥,太乏味,加之很多老人身边没有子女,基本一天就只有手机陪着了;甚至还有老人要帮衬着孩子照顾孙辈,老一辈又不懂得要如何去科学育儿,自然也只能用手机游戏和动画换取孙辈的乖张。
等等?手机?天,该给张也报个平安。
南唯这才想起来,给人发消息。
赵嘉铭放下书,看着南唯,“我的乖乖宝回来这么晚啊?累不累啊今天?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南唯坐过去,“妈妈,你觉得陆老师怎么样?”
“严师出高徒啊,怎么啦?”
“你看,他这么严苛,是有原因的。台里带我的老师是陆老板的老师,谭生有点严格哎,但是我觉得跟着她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的。然后呢,今天晚上我们吃饭,谭生就在训老板,我第一次见到他被训哎!”
南唯笑眯眯地跟母亲说着这些,赵嘉铭摸了摸南唯的发顶,“快去洗漱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