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落在身上,滑过肩颈。
南唯太享受在淋浴时复盘一整天的过程,简直是放松身心的最佳方式。
其实谭生在饭桌上讲好多,有一句话南唯没听清,是后来张也单独跟她讲。
“谭生唔贪生,唔知潭水深。”
张也说完只有苦笑,“谭生怎么会不知道潭水有多深,就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贪生怕死,所以从来不怕潭水深深。这么多年,哪怕她中途离开过整个行业,也有在践行初心。其它很多人,陆陆续续离开这个行业,因为没法再正常生活下去,所以只能远离。老陆费劲把谭生请回来,你真的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就算以后不留在台里,也要珍惜这一段时光。”
然而刚刚母亲摸了她的发顶,她又想到今晚张也摸了她的脑袋。
明明很短暂的接触,她却记得他的体温感人,是文字无法表述的干燥和温暖。
南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嘴角快咧到太阳穴了。
可是,就是很喜欢啊。
张也啊张也,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么自然,弄得我年轻的心动有些许狼狈。
水流借着肌肤当作跳台,飞溅到四周去,像极了南唯现在胡乱飞舞的思绪。
赵嘉铭把书收好,隔着格子玻璃见到南唯的影子,目光却是越来越沉重。
我的乖乖宝啊,你永远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妈妈不会拦你的,但是你可一定要慢慢地走稳啊。如果摔跤也没有关系,慢慢站起来就好了。只是我不能扶你起来,只能站在一身后看着你往前走。
南唯没说她身边所有人的事情,赵嘉铭自然也还没接触到谭生和张也。当然,就算接触到了,也没有太多机会去谈过去了。再怎么谈,也不过就是往事和旧人,人死不可复生,说再多也是白说。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去过问太多,应当要珍重当下的。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过好现在更重要的了。
耿兴然又失眠了,莫名的清醒。大清早从家开车到机场接陆轲。
陆轲没想到她会来。明明走之前还有各种矛盾和隐忧,现在又是一副贤惠模样。这么多年了,陆轲都还琢磨不透她的性子。
“这么早就过来了?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的,累吗?”风把围巾吹开了,陆轲帮她把围巾系好,还是会担心她着凉,又系了个简单的结。
耿兴然抬头看他,“睡不着嘛,就过来接你啦。”
陆轲眼里划过些许责备,“又一宿没睡?”
耿兴然抓着陆轲的风衣袖子,晃啊晃。这哪里是一个已婚且年近四十的女人,明明就还是小姑娘。
“也就后半夜没睡嘛,前半夜还是睡了四五个小时的~”陆轲说不过她,接过车钥匙,和她一起走去停车场。
耿兴然被赶到后座休息,陆轲飞了一夜,却也没那么疲惫,怎么样都会比耿兴然疲劳驾驶要好些。
机场到家,也有些距离。好在还没到早高峰,高架桥上也没那么多车。
到家楼下的时候,耿兴然已经睡熟。
陆轲不忍心打扰,便下车。他口袋里永远有一盒烟,但他不抽。只是有时候难免要做人情,所以要时常做准备。他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低头嗅了嗅,手指把玩着。
没有点火的必要。虽然婚后,两人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但是陆轲还是戒了烟。
这么多年了,虽然不会再去抽,但手里总要拿捏着——只是那一刻钟不到的爽感而已。
很多时候,再看到烟会有一种莫名的控制感,他不会想去抽,但就是捏在手里玩着。相比起尼古丁带来的刺激,控制欲望的成就感会更猛烈些。
酒呢?戒不了。
这日子,若是没有酒精加持,是一分钟都过不下去。
享受特调的层次与氛围,也接纳纯饮带来的极致和猛烈。
耿兴然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的男人坐在车子引擎盖上。他明明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她却觉得他帅极了。
男人穿着挺阔的黑色风衣,虽是风尘仆仆,身上倒也不太凌乱。
陆轲是瘦高型的身材,虽然平时也不锻炼,但至少人到中年,身材也没有走样,这是耿兴然最为得意的。
每每和同事们聚餐,话题到了耿兴然这里,总是很让人羡慕。
“老陆啊,真的是为数不多的好男人,家校两点一线,又疼老婆又不乱来,还不抽烟。”
“对啊对啊,老陆带的学生也都很不错,个个都是顶天的,现在孩子真的太有出息了。”
他们没有孩子,却是把每个学生都当作是自己亲生孩子了。
教研室里其他老师带新学生的时候,都是先让学生交一篇文献阅读报告或者是带调研数据去面谈什么的。陆轲是直接带他们去吃饭,然后发电子表格登记他们的喜好和学习习惯。
陆轲会在他们过生日的时候给他们发红包,耿兴然有时候也会请他们到家里吃饭,有时候来不及准备,就会买一些点心送到他们教研室里去。再怎么觉得两位在学术上严苛,也会有私心,只会觉得两位对自己总是宽和。
畏惧?只是学术方面罢了。
用他的话来说,“学生也是人,首先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人,尊重每个个体原有的习惯,因材施教才是一个老师应做的事。我陆轲不想见到量产的学习机器,我想看到你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自己喜欢的行业里闪闪发光。如果不能够做到,那么在舞台后去成就别人,也是很有价值的。我没能坚持在广电工作,所以选择退到了幕后,专攻学术。希望你们在自我实现的时候,能够早一些走上自己想走的路,如果晚了也没关系,法律没规定一定要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再多的一些废话,都是社会期许的道德绑架。”
陆轲回头看她,刚好对上了那一双眼睛。
男人把手里的烟插回烟盒里,绕到后座去请老婆下车。
“睡醒了?”
“嗯呢,回家好不好,好想喝你磨的核桃豆浆,然后我们买楼下大爷炸的油条。”
耿兴然踮着脚,帮陆轲整理有些乱的衬衣领口。
陆轲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然后你回去睡个回笼觉,我回学校跟他们对研讨会进度。”
耿兴然点点头,笑了。
陆轲是真的爱她笑起来月牙一样的眯眯眼,大概是因为没有孩子吧?年近四十的成熟女人了,还是像个没什么顾忌的小孩子。虽然,她留给学生们的印象大多是严苛的那一面,但是一点不耽误她在自己面前娇小可爱。
炸油条的大爷看他俩今天来的特别早,“陆老师,今天这么早?”
耿兴然笑着说,“刚出差回来呢,吃个早餐,一会还要回学校开会。”
大爷笑着说,“是要吃早餐,吃早餐对胃好。”
俩人拎着现炸的油条上楼,老实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他们住的楼层不高,三楼。算是个比较舒服的位置,阳光照下来都是不冷不热的,温温暖暖刚刚好。
陆轲洗了手把餐盘摆好,“先给你冲杯牛奶?你一会吃点就去睡,醒来就能喝豆浆了。”
耿兴然说好,然后跟着他身后看他进厨房洗豆子,又把水放好,开始剥核桃花生,又剪碎了几颗红枣,一并放进去。
耿兴然靠着门框,问他,“你怎么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自己试着做,怎么天天就会叫你做?”
陆轲低声笑了,“力所能及的事情,为什么要求你一定会做呢?是你想喝我做的豆浆,又不是说一定要有人做一壶豆浆,然后现成的摆在桌上?”
“是这个道理嗷~”
耿兴然也笑,然后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陆轲把静音罩套上,出来陪她一起吃早餐。
“一会醒来自己倒一下,别着急喝。我洗个澡就回去开会了。”
“好的呀。”
耿兴然喝着热牛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陆轲洗完澡出来,见到耿兴然还在床头看书。
“怎么,不困吗?”
“需要用知识酝酿一下睡意。”
陆轲俯身在她发顶留下一个吻,“那我再吹个头发?会有些吵。”
等他吹好头发回来,耿兴然已经抱着书靠在床头睡着了。陆轲把人扶着躺下,坐在床边笑了,他心想——你当然想怎么样都可以,这是你的想法啊,能做就做。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分离了,是比死别还要难受的生离,还好现在我身边有你啊。我早就不敢贪恋太多风景,只想安稳度过余生。我没有他们那么勇敢,还能继续坚守岗位,只能退到幕后了。这些都是你的选择你的思考,我没有立场问为何。
早间的日光穿过树叶撒进客厅里,厨房里能听见细微的机器运作声音,这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早上而已啊。
一个有稳定事业的男人陪伴他的妻子吃完早餐,然后洗漱好去上班。
他的太太不是全能的太太,但是放眼整个世界,无人可以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