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黝黑的眼珠冒着水光，像幼时阳光下的玻璃球。
答案是什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错哪了啊南唯，我觉得我没有错啊，我哪里有错啊，为什么啊？我喜欢京都有什么错吗？我喜欢的是他，我又没有图他什么，他凭什么啊？”
反问和呜咽交织，绞的人心痛。
南唯想了想，还是把今天上午的事告诉了许诺。
“陈祥今天来图书馆找过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有没有见过面。”
许诺蒙圈了，强行睁着雾蒙蒙的眼睛，“他找你干什么？他怎么不来见我？”
“他应该是想直博的，老陆手上有名额，只是没跟我说这件事。可能也是心里没底吧，怕我占了名额。他怎么会知道，老陆会给我自由。”
南唯缓缓站起，去自己桌子上拿了湿纸巾，过来慢慢给许诺擦脸。女孩子哭太久，眼泪会糊的脸很难受，事后处理的时候，看上去也会丑。
“老陆的事儿不比耿老师少，他们夫妻俩在学术界的声名你我都清楚。我没什么感情，自然很多时候都把精力放在学术上。最近在探讨的一个话题很值得深入去剖析，我花很多时间在做。到这里你也是知道的，然后就是今天上午。”
南唯小心的擦着许诺眨巴眨巴的眼睛，还好她今天素颜，擦起脸来不太麻烦。
“我刚从图书馆出来，就被他叫住了。他好像在蹲点，算好了我会从图书馆出来。我不太想留在京都你是知道的，至于陈祥为什么会记挂，我不清楚。可能我对他造成学业上的威胁了？我不在意。但是他在意，他在意你想回家有安稳的工作，他在意你无意留京深造。他问我，为什么京都这么好我却不愿意留下。我问他，京都再好，不也一样要跟着许诺回洪都吗？”
“他根本就不想跟我回家……”刚擦干净的脸，有泪珠滑落。
得，这姑娘就是来练南唯耐心的。
“乖乖，我们不想他了好不好，就一混账王八蛋，想他做什么。想喝酒睡觉吗，睡一觉就好了。我那还有存货。”
许诺点头，“喝。”
南唯的手在许诺脸上抚了抚，拿酒去了。
屋里还有饮料，简单调制过后，就是回回都独一无二难以复刻的特调。
兑过果汁之后的酒，浓度下去了，口感层次却更丰富了。
许诺喝了两杯，就开始说胡话。是进状态了。
南唯把这些细节都看在眼里，在心里记着。记着什么呢，谈恋爱一见钟情定终身这事特不靠谱，尤其像陈祥这样的京爷，天天就想着消磨时间了。
许诺开始说胡话——
他骄傲什么呢？我不知道唉，感觉吧，像他这样的人，倒也就是该，倍儿自信。哈哈，你听我说“倍儿”这词儿是不是特正，他教的。
真的，我第一回见到他，就觉着，这小子，我必须拿下。真的，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他。
他骑车带我去什刹海看日落，我们一起去故宫看雪，我们一起踩过球场后边的落叶，有冰镇的气泡水在夏天噗呲噗呲，还有每一次立春的中国结，还有我的生日，真的。
感情怎么会淡漠呢？怎么会突然就不爱了呢？我们在一起明明那么开心啊……
你记不记得去年我过生日，我们去爬长城了。
那天人不多，但是路上有很多垃圾，我们下山的时候，他忽然拆开两个很大的环保袋，说，“就是一瞬间，想做一些好事。”
然后我背着包，跟在他身后，听他絮絮叨叨。
其实那个时候零食吃完了，水也喝完了，包里只剩下面巾纸和我的化妆品。包特轻。
我就慢慢走着，听他讲他小时候在胡同里的故事。
我当时就觉得吧，这人可真正呢，谁好人出来陪对象过生日，又是爬长城，又是捡垃圾的？搁这践行“爱生态、爱祖国”呢？
我超级享受被拍照的，被夸赞、被赞赏，他买了好贵的相机，还在他的圈子里拜了师傅学摄影。每次都不会觉得我很烦，还跟我讨论怎么调光线会显得我好看。
他在想怎么把我拍好看啊，哈哈……
怎么会淡呢？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错配的爱，
承受不了太多意外。”
——错配by周柏豪
过分应景的歌，从上铺传下来。字字句句都直戳心脏。
“梁言！”
“不好意思，蓝牙耳机断电了。”
梁言从床上探出头，面带愧疚看着床下南唯费心哄着许诺。
“下来一起喝点吧，周末放松放松。”
不得不说，南唯是有点手艺在的，回回随便调的酒，味道都还不错。
该说不说的，都在酒里。言语都是累赘，能够理解的眼神传达到位就够了。梁言盘腿坐在自己椅子上，伸手跟南唯碰了个杯。南唯搂着许诺，一口把酒闷了。
不用说话，心意在。
陆轲在家收拾出差的行李，耿兴然在他身后环抱着胳膊，说不出话来。
陆轲往登机箱塞好最后一件衣服，回头看着妻子，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走过去擒住了她的后颈，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最后也只是带着克制和爱意的吻落在她额上。时间上来不及，不过就两三天的事，倒也不差这一回。
“开完会就回来。”
“不用担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分寸。”
耿兴然也是拼了命拥住陆轲，大概，他们俩的学生都不会相信，其实私下里两位是这样的吧？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轻咬着他肩角。
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两具躯体分开，灵魂仍旧在纠缠。
“几时起飞啊，看看有空去接你？”对方声音欢快，有着最雀跃的邀请声调。
“不是说下班喝点？洪都又不是没有夜生活。”
张也在那边骂了句，“调班了，来接你。不领情？咱俩别喝了。”
陆轲当然不会放过宰一把东道主的机会，“闭嘴，喝。你不喝我都按着你喝。”
电话挂断了，耿兴然还是那么站在后边，定定看着陆轲。
不知道说什么、什么都说不了，都是真的。人明明长了嘴，花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越是年长，越要克制。
南唯和梁言合力把许诺安置在了沙发椅上之后，梁言默声收拾好了残局，南唯仍是慢慢给许诺擦脸。
梁言：“从没觉得这个沙发买的这么有用过。”
南唯：“你可闭嘴吧，窝在这里看电影，哪次没有你？”
梁言摆了摆手。
酒并没有喝完，南唯拎着没喝完的酒到阳台，准备喝完。梁言也跟过来，撑在栏杆上看着南唯。
“乖乖，你想好后面怎么走了吗？”
南唯仰头喝一口酒，“怎么你也来问我？今天被问一天了，属实烦躁。别问了，走你自己的路。”
梁言勾人的杏眼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南唯。南唯真的，人完全不如其名。梁言第一回见这个女孩子，就觉得她应该是会按照长辈预设的轨迹乖乖往前走，走的特踏实，特有前途那种。但是并没有，或者说，不完全。南唯在学术上是真的踏实，但是生活里，总能做出别人想不出来的事情。譬如调酒，譬如一个人跨过半个京城去散步。
南唯说，路途遥远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因为沿途的风景本身，也被出行的意义好好包含。
“走一步看一步呗，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是不着急。”
梁言想再问什么，终究是没再说。反正家里在省台有人，假期也在省台待了足够久，后边实习应该没有大问题。
总觉得南唯应该是温婉那一挂的，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偏偏坚韧又洒脱。帅气一个词，此时此刻形容南唯，倒也不为过。
人是复杂多变的。
张也虽然调了班，倒也没刻意去接陆轲，客气一把而已，怎么好当真。
遛小狗比较重要。
人与人之间好难讲真心，但是人跟小狗可以。张也以前是觉得，养小狗会让生活变有趣一些。后来，实践证明——小狗除了让生活变有趣，也让人的生命多了新的意义。是小狗离不开人吗？不是，是人离不开小狗。
小狗的生命只有人的六分之一，但是生命力却是人的六倍。有些人爱狗超过爱人，因为有狗爱人超过人爱人。人爱人需要先决条件：门当户对，背景相似，外表出众，个性随和，志向相同，兴趣互补。这些条件对了，人才凑到一起。狗没这么挑，它只是想和人在一起，而且是任何人。因为它的爱没有动机，所以常常转移；人的爱有动机，所以要常常置对方于死地。
张也不抽烟，偶尔喝点小酒。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等的人，早已练好了酒量。
狗子今天特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其实无所谓。倒是张也，被狗子带着在小区多跑了两圈。
“喂，今天这么调皮？你可是刚洗完的澡！”
得瑟什么呢？难不成得瑟自己翻新了？
张也倒是也舍不得去牵掣小狗的天性，只是放任小狗跑着。小狗给他的快乐足够多，偶尔放肆也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