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兴旺的父亲邵振邦三十岁了。在乡下,他已被划归大龄青年组。
找不到合适对象,没有其它特别的原因,只因家里太穷。
乡里的王媒婆给邵振邦做媒,不是外地的女子,就是山里的女子,要么就是死了男人带着孩子的寡妇。
邵振邦倒是没有地域歧视的想法,可这几个女子,长得实在难看。
邵振邦说,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娶一个丑婆娘回家。邵振邦还说,看见那长得扭曲的脸,他晚上睡觉会做噩梦。
邵振邦不着急,其实着急也没用。
当地的好姑娘,谁会嫁一个成分不好,穷得“铃儿”响叮当的人。
即便邵振邦长得帅气,长得帅气又能怎样?帅气又不能当饭吃。
在那个人与人一见面,就问:“你吃了没?”的饿死鬼年代,像他这样的大龄青年,邵家棚村还有好几个呢。
一天,乡里的王媒婆又来家,给邵振邦做媒。
邵振邦刚从地里干活过来,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洗头。满头的泡沫还在头上,王媒婆推门进来:“振邦!”
邵振邦满脸的泡沫,眯着眼睛问:“谁呀?”
王媒婆:“王姨!咋几天没见就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
邵振邦一听是王媒婆,便笑着解释道:“肥皂沫把耳朵糊住了。王姨快屋里坐。”
俩人正说着,邵兴旺的母亲邵刘氏从屋里出来,说:“嗯呀!我一清早就听见喜鹊在窗口叫,我想今天有喜事,果然有喜事。”
王媒婆说:“被你一下子说中了,真是大喜事。”
邵刘氏问:“关于振邦的?”
王媒婆说:“猜对啦!”
邵刘氏急切地问:“啥情况?”
王媒婆说:“刘家场刘尚臣的独生女。”
邵刘氏说:“我认识那姑娘,她爸我也认识,那刘尚臣不是要给她的闺女找个上门女婿吗?”
王媒婆说:“别听他吹牛,还上门女婿呢,一个跛子,嫁都嫁不出去,谁愿意到他家当上门女婿。”
邵振邦洗完了头,正在用毛巾擦脸。
听说是个跛子,邵振邦的头摇得像只拨浪鼓,说:“啊,是个跛子?”
王媒婆说:“这姑娘,就这一个缺点,其它的没得挑。模样那是一等一的俊俏。你要是见着本人,我保证你喜欢。”
邵振邦说:“不不不,王姨,还是算了吧。”
邵刘氏也说:“就是呀,我们振邦的模样也不赖呀。给娃娶个脚有残疾的媳妇,我这给他死去的爹也不好交代啊!”
王媒婆兴冲冲地来,本想着约两个人见上一面,即便成不了,至少刘家答应给的30块酬谢钱少不了。如果成了,两家的酬谢钱都能赚到手。
一般情况下,乡下的媒婆只收取男方家的钱,可刘云朵是个残疾人,刘尚臣想让自己的闺女嫁个好人家,自己必须得下点本钱。
可邵兴旺连姑娘的面都没见,就一口回绝了王媒婆的一番美意。
与母亲邵刘氏一起送媒婆出家门。王媒婆刚一转身,邵振邦就把憋在嘴里的浓痰,朝王媒婆离去的方向,铆足了劲,吐了出去。
邵振邦说,他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浓痰喷射出去的距离足足有两丈远。
邵振邦转过头,正要回家,身后的枣树旁却站着一个姑娘。
姑娘明眸皓齿,嘴角含笑,正躲在树的后面看着邵振邦。
两个人的目光突然就交织在了一起。
姑娘看小伙儿,小伙儿看姑娘。
邵振邦热辣辣的目光,令姑娘颔首低眉,脸颊绯红。
姑娘有些不适,便去捡地上的红枣儿。
邵振邦走过来,抱着枣树用力摇晃。
熟透的枣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姑娘头也不抬,只顾捡。
邵振邦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捡。
姑娘把捡起的枣儿装进上衣口袋,又在地上拾了一把新枣递给邵振邦。
“给你。”姑娘说。
“你拿着,这树上多着呢。”邵振邦说。
“你尝一颗,很甜。”姑娘说。
“谢谢。”邵振邦从姑娘的手心捏了一颗,放到嘴里。
邵振邦抱着树,用力摇晃,树上又噼里啪啦地掉落了十几颗红枣。
捡起树下的枣子,邵振邦递给姑娘说:“给你,装裤兜,回家吃。”
“谢谢!”姑娘说。
“不客气。”邵振邦说。
“我走了。”姑娘说。
“再见!”
“再见!”
姑娘转过身,邵振邦才发现,这是个脚有残疾的姑娘。
邵振邦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就在路口拐弯处,姑娘扭过头来,朝邵振邦甜甜地笑了一下。
这张迷人的笑脸,让邵振邦感受到了从没感受到的女人特有的妩媚,即便这是一个脚有残疾的姑娘。
这姑娘从哪儿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村里?谁家新娶的媳妇?最近村里没人结婚呀,这难道是王媒婆给我介绍的对象?
邵振邦正纳闷着,远远地看见王媒婆又转身回来,后面跟着刚才一跛一瘸的姑娘。
“我把东西落你家了。”
没等邵振邦张口,王媒婆推开站在门口的他,急急忙忙朝屋里走去。
东找西找,王媒婆终于在房檐下,找到了那块灰色的手绢,打开,里面包裹的十元纸币还在。
邵振邦再一次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身材窈窕,眉眼带笑,粉粉的脸蛋,像三月的桃花。
上身穿着白底兰花对襟夹袄,下身穿着蓝色条绒喇叭裤,脑后梳着一条结实的麻花辫,辫子的末端用同样白底兰花的布条打着蝴蝶结,是乡村里少有的俊俏姑娘。
真是无可挑剔,求之不得。
可惜,是个跛子,是个不能下地劳动的残疾人,娶了她,得一辈子养着她。
邵振邦本打算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摆脱眼前的贫困,真要是娶她回家,不是给自己的苦日子,再添一口黄连吗?
邵振邦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自卑的人更好面子。
但他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脚有残疾的姑娘,不但能下地劳动,干起活来,甚至比那些手脚健全的人还要出色。
人真的不可貌相!
“我要娶的是个能跟我下地劳动的女人,不是个一个啥也不会,需要人伺候的跛子。长得好看又怎样,在农村,长得再好看,也得下地劳动,这跛子能劳动吗?”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王媒婆临走时,撂下的这句话,让一家人犯了难。
不小了,再拖下去,你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打一辈子光棍,有什么了不起。
想法归想法,但残酷的现实,常常把邵振邦的脸打得“怕怕”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