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好吗?”
“还是混在投资圈,一副精英模式,衬衣、西服、名表,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国外,他和我说了十句话,说了二十个英语单词,好象中文已经不能准确表达他的意思似的,张嘴闭嘴就是熔断、估值、对冲......可把他牛逼坏了。要我说,他所在的行业是虚幻的,他自己也陷在幻觉里出不来了。”
“他是有些浮夸,不过,他还是很有能力的。”
“恁了解他,你不恨他吗?”
“不恨,相反,我很感谢他。”
“他问起你来着,我说你好得很,结婚了,找的老公又帅又有才,性格也好。”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我知道她这是在为我鸣不平。当年,申越是我众多男友中唯一一个走到谈婚论嫁的,但在见过家长后,却被申越的母亲棒打鸳鸯。他妈强烈的反对原因是:他儿子不能找单亲家庭出来的姑娘,心理不健全。申越是我见过最温和最温柔的男人,和他恋爱两年从未没见他发过火,对我的任性和做作也从来都是又宽容又忍耐。在我和他分手多年后才想明白,就因为他有个强势的母亲,所以才造就了他任捏任搓的性格,也因为这个性格,他不会拒绝我,他也不可能反抗他的母亲。他一面对我信誓旦旦不会跟我分手,一面却又屈从于现实,与我感情转淡渐行渐远。
我原本对爱情就持悲观态度,申越的离去,我不但没有特别难过,相反有一种解脱感。我的一生不配有这么好的人用这样好的感情来对我,我的父亲那样爱我都会离开我,更何况是一个只和我相处了两年的申越呢?
即使当年我和申越结了婚,也会分手的吧。他有一个强势的母亲,再娶一个我这样性格偏执的老婆,他夹在中间应该很难受很可怜。他应该找一个温婉的女人,我不是他的良人。幸亏当年的我没有死缠烂打失了风度,以至他现在对我还存有一丝情份,还能见着故人打听一下我的消息。
我叹口气:“都过这么多年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愤青啊。”
“我当然气愤了,他那种人,看着好,其实是没原则,说得难听些,就是个妈宝男。”从大白挥手的架势,就已经看出她喝出状态了。她就象只乌龟,平时把自己武装在壳里,只有喝点酒,才肯从壳里爬出来。
“你还挺记仇,你胸襟不够博大嘛。”
大白一口酒被呛到,咳半天,气着骂我:“你胸襟博大,要那么大有何用!胸大无脑!”
我也只有喝点酒才敢跟大白耍嘴皮:“我说的是胸襟呀,你咋想歪了?”
大白在酒精的作用下,特易怒,被我气得鼻子都歪了,竟然放下风度,开始进行语言攻击:“老余娶了你一定很后悔,表面看上去又清秀又文静的好女孩,其实是个痞子,痞子!哈哈哈。”
我被她嘲讽得脸上有些挂不住:“那祝你擦亮眼睛,给自己找一个表里如一的优秀男人。”
“找什么找,我懒得找,就象你和阿来吧,你们找的男人也算不错了,但谁还没个要求?都打着爱的名义,以爱之名,男人找女人,要求你是贤妻,要求你是良母,还要求你出得庭堂,下得厨房,即使生完孩子还要保持少女身材……女人找男人也一样,要衣食无忧,有情趣,要有安全感……这些是爱吗?NONONO ,爱情太奢侈了,其实,爱是枷索,我不要这些,我要自由,不自由,毋宁死……现在做女人太难了,以前的那种女德,贤良恭俭让已经不能立身,让自己强大,物质、人格、精神都要强大,不然匹配不到真正与你棋逢对手的男人。以前总以为每个人生下来是不完整的,要找一个人来完整自己,但是现在我发现,我们自己的完整靠自己就可以完成,那就是要我们每个人成为独立的个体……”大白偶有喝开心的时候,她要是喝开心,一打开话匣子,长篇大论是不会停的,我已经准备好了耳朵,做一名好听众了,却发现她说着说着眼望窗外,闭上了嘴巴。
“呀,下雪了。”我惊呼。
不知何时,窗外竟然下了薄薄一层雪。那棵落了一地黄叶的银杏树下,站了一个人,是男人。男人穿着黑色半长大衣,身材挺拔,背影在雪落纷纷的昏暗光影里,有着一种廖落的气息。他伸出手,象是要接住天空飘落的雪花,慢慢地转过身来。他那如漆一般的目光半隐半现转向我和大白所坐的窗口,象是在微笑,又象是在召唤,天地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只剩雪落的声音。
半晌,我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是喝多了,眼花了,揉了揉眼,对着和我在做同样动作把眼都揉出泪来的大白说:“大白,这个人你也认识呀,他是……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说着,我站起身,把只开了个缝的窗户打开,“大白……”回头,座位上已空无一人。
再回头,窗外一个白色身影与黑色身影重合,交叠,相拥,然后,惊呼,摔倒,人仰马翻,我站在窗口,哈哈大笑,吸了一肚子凉气,酒气上头,一弯腰,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