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大海的深处又一道光,一点点的向他靠近,又给予了些许氧气,让环境不再那么逼仄。
一呼一吸之间就像是那道光在放风筝一样,轻微拉扯着自己的灵魂,朝着那道光微微靠过去,越来越近。
直到那光芒将他包裹,空气的重力重新压回身子,令人安心的沉重感,而不再那般轻飘飘。
如果忽略掉浑身的疼痛感的话,倒也算个不错的体验。
缓缓睁开双眼,认出自己身处于病房,脸上带着呼吸面罩,一时间让白安良有些恍惚。
大难之中死里逃生的体验如同做梦一样消散而去,反倒是清醒让他感到格外不真实。
手机还乖乖的躺在他身旁,拿起来按了几下,黑屏还毫无反应,俨然一副已经壮烈牺牲的模样。
问了下护士才得知自己已经昏迷好几天了,期间有个自称是他家属的女人来过,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哦对了,你两个朋友好像疯掉了。”临走前护士突然想了起来“你重度昏迷后,他们两个总是坐在急救室门口赌博,说这个死那个活的,把别人家属吓得直哭,被医院给请出去了。”
“...”难怪醒来这么久就没见过他们,真是不够义气。不过转念一想,可能也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没事才会那么放心吧。
他微微笑了笑,随后找人借了电话,按照记忆输入熟悉的号码,当对方接通后。白安良把对面的墨溪骂的狗血喷头,这才顺利回了家。
“你真的要现在就回去吗?”墨溪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从后视镜看去,后坐的白安良就没啥好脸色给他看。“我和齐林现在关系正好,本来还想着这两天带她出去转转的。”
“我是正宫!!”这家伙竟然还想趁着自己昏迷和齐林刷好感度,这是人该干的事吗。
突如其来的呵斥让墨溪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憋了半天才缓出句,好好好你是正宫了不起。
望着窗外的风景白安良没有半点安心,他不知道等会自己到家会是怎样的场景,虽说这次的住院和齐林脱不了关系,但自己又确实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他想不出自己应该如何面对齐林,到底应该道歉还是为自己所受的伤去和齐林争论,又或者和没事人一样摆摆手假装说都过去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敲响了家门,在里面答应一声后,随着脚步声,门就这么打开了。
房里的齐林穿着花边小围裙看起来正在厨房忙活,对于两人的到来她稍微愣了下,毕竟之前墨溪说的计划的都是明天到,可硬生生被白安良压榨到今天一天里了。
两人相见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各自的台词,不知从那跑出的女儿奶声奶气的抱住了白安良的大腿,大声喊着爸爸。俯下身将她环抱起,望着女儿可爱的脸庞,顿时心都化了一半了。
“我回来了”最终还是白安良先开了口,抱着沉甸甸的孩子,他想给小隐一个足够温馨和稳定的家,不再为了那些事情纷争大半辈子。
“辛苦了”齐林招呼两人进来“或许你们两个应该早点告诉我才是。”
“我不挑,吃什么都可以。”被压榨透的墨溪伸着懒腰绕过两人,自觉走向沙发横躺,舒展着四肢“我要睡会了,你们吃饭叫我。”
话音刚落就这么睡了过去,看起来确实累坏了。
留下两人相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扭扭捏捏的仿佛刚认识一样。
“我..”
“等晚上让墨溪给你炖个鸽子补一补,你身体不好更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你也累了。”
听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为难自己,白安良乖乖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安心等着开饭。
等齐林弄好晚餐从厨房里出来准备叫两人去吃饭时,只见两个大男人横七竖八的睡倒在沙发上,哪还有半点精力的样子。
随着小隐一天天长大,看着她从懵懵懂懂到为了点谁先按电梯谁先开门的小事据理力争的,就算再想忽略这些变化,也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
记忆却总是定格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好像自己只是转了个身,她就可以背着小书包去上学了。
这期间白安良当着齐林的面,准确来说是抓着齐林强迫把她锁在怀里,让她看着自己注销了所有账号,就连手机号也全部换成了新的。
并告诉她,自己已经改头换面了,之前的事情可不准再提了。
虽然齐林对此的态度已经和实验室里被抓上试验台被捆住手脚的兔子没什么两样,但白安良还是坚决的做完了这一切。
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大概在一个月前,白安良接到了前妻打来的电话。
手机上的备注名还是那么扎眼,等了好一会,对方才心有不甘的挂断了电话。
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和墨溪刚到家那天夜里,两人就已经一致决定,让墨溪告诉独烛,自己已经去世的消息。
销掉了自己所有的信息,不再因为任何原因和之前有瓜葛。
现在他只想好好经营这个小家,然后每天上班上的死去活来,再和墨溪一起下班,到家后用一身血腥味把齐林熏得退避三舍,再欺负下正处于秩序期的女儿,这么长的时间下来甚至让白安良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安稳下去是可能的。
直到今晚他又收到了前妻打来的电话。
明明自己早已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为什么又...
电话铃声一声声的催着,即便白安良已经拉黑了那串号码,但还是会手机仍旧会提醒他,今天又拦截了多少次。
这对白安良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压力,仿佛过去的那些事他甩也甩不掉,怎么也逃不脱。
直到在白安良快要被逼到发誓如果再打来电话,他就接起然后大骂一通时,手机却兀自的安静了下来。
第一天没有来电,第二天也没有..
在第三天的时候,急救室送来了个病人,病人的情况不容刻缓,当急救室的同事处理完后转送到了白安良科室,上班时一推开门白安良认出了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的前妻张独烛,直到这次两人才算是终于见了一面。
准确来说是只有白安良见到的张独烛,而她因身上连接着大大小小的仪器而沉睡着,一呼一吸之间剩下的只有沉默。
回到休息室,白安良捂着脸闭上眼睛了许久,看到现在的她又回想起曾经和妻子在一起的日子不免难过起来。
如果说齐林是帮他解决问题的根源,那么妻子就是自己的人生导师,她没有那么强的能力甚至颇为脆弱,遇到问题即便拼尽全力去解决往往又不得善终,但就是这么个女孩让白安良想要守护她一辈子,哪怕在岳父的屋檐下也可以。
可现在自己将一切都毁了,再次见到妻子,他还是那么想要去爱她。
收拾好心情,重新去见昏迷的前妻。
想起曾经他和妻子约定好,如果真有一天沦落到只能靠插管维持生命,那么就让另一半帮忙放弃自己,谁也不想在痛苦中度日如年。
而现在这个场景出现在面前,自己又怎么能忍心下得了手。
想伸手如同往日一样摸摸她的头发,又收回手,重新板起脸来,写着病人病历。病例上满是同事记录的关于她的遭遇,在家和父母争吵,双方大打出手,报警记录,带有伤痕,过剂量的药物,酗酒史,抑郁症诊断书。
这才几年不见,她就消瘦成了这副模样。嘴唇干裂,肌肤失去了血色和水分。这些无不让白安良自责不已,如果能把她接回家调养的话,那么一定能保证她相安无事吧。
调养抢救和心理是他们三人的强项,但只有自己的话,只能做到尽可能的保证让她活过今晚。
一整天的工作都带着无比沉重的情绪,即便回到家里,他也无法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刚到家一打开门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令他震惊不已。
门里站着个小男孩伸着手想要齐林手中的糖果,颇为焦急的要喊出声来,但是怎么也说不清楚。
“你好~”齐林在那咬文嚼字的引导他说话,但小男孩如同只虎皮鹦鹉一样不是叫就是模模糊糊的声音,令人听不真切。
看到他的回来,客厅里的三人都向他望去,就连自己那完全没有注意力的儿子竟然也朝着自己看过来。
“墨溪喊人给我送过来的,说是会在家里暂时住几天让我试试看,然后老教授已经帮忙做完手术了,他让我记得告诉你。”
也就是说所有治疗全部完成了?白安良倒抽一口气,许多年不见自己儿子,又想起他母亲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白安良只想冲过去紧紧的抱住小冉,安慰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己在陪伴他。
深深的呼吸后,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微笑的问齐林为什么要教这么客套的词汇。
“我觉得爸爸妈妈这种词汇,还是让他亲生父母教比较合适。”齐林给出了这样的经过思虑的答案,随后又转头去教小冉“恭喜~恭喜发财。”
这纯粹就是在教小鸟吧!
“发财!”她又念了一遍
“花柴~”
“...”沉默片刻后就连齐林也放弃了,将糖果给了小男孩,得到糖后他高高兴兴的抱着舔舐,似乎知道自己下课了。
女儿一直在旁边玩小玩具,闪闪发光的,白安良走进一看才发现是墨溪之前在医院得到的勋章,搞什么?居里夫人是吗。这勋章含金量很高,既要年轻又要医术高超,三五年才选一个人,也不知道墨溪得知自己送给齐林的勋章给小隐当玩具玩会不会哭就是了。
“小隐这个年纪要上小学了吧。”将血腥味的衣服脱下扔到旁边的衣篓里,顺带拍了拍肚子向齐林炫耀自己风韵犹存的几块肌肉。
只见齐林幽怨的望着他很久,久到白安良意识到自己好像记错了日子。
“要哪天你跟我打官司,我都一点不带怕的,别说小隐现在班主任叫什么名字,你就连她在哪上课都不知道。”
“听起来我和抚养权无缘了。”他苦涩的笑了笑,内心却在想,如果和齐林离婚的话,自己就不能儿女双全了。
“明明你之前都会洗干净回来,为什么现在天天跟从羊水里出来一样?”
对于这种吐槽白安良连连喊冤,明明之前齐林还说过每次墨溪下班回家身上都一股子草药味,闻得她吃饭都发苦。这会给她换点新鲜的味道,她竟然还不满意。
但总不能说是因为上次独烛洗了他的衣服,结果被齐林闻出来,差点露馅的原因。他真是怕了,怕齐林来句他衣服上一股子独烛味,现在趁着血腥味自己还能遮一遮。
每天一睁眼就要去看望自己的病人们,有时候白安良也怀疑自己学得到底是医学还是魔法,为什么有的病人好得飞快,有的急转直下。刚上班之时,护士就过来告诉他,昨晚昏迷已久的病人清醒了过来,说他做的不错。
就算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医生听人夸奖自己的工作做的不错也还是会很欣慰,他微笑了笑作为回应,更何况是同事从鬼门关抢救出来的病人,自己好歹没拖后腿。
推开病房查房,见他到来前妻艰难的坐起身来,身子还是那么虚弱,但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动容。
“你知道我找你找的又多苦,我一直以为是我害死了你。”颤抖而沙哑的声音,都听不出是曾经那个文弱乖乖女能发出的了。“他们说你骨灰都被扬了,我tam我tam还存了你的衣物好久,就为了让小冉还能想起你。”
说抱歉在这里似乎已经不合适了,妻子的身体本就脆弱,再这么情绪激动下去,恐怕又是一场噩梦。
但看到妻子那逐渐发红的眼眶含着泪水,就连白安良都鼻子一酸,连忙深深的呼吸着,将情绪压制住。
“我们已经结束了。”白安良尽可能的用着冷静的语调说话“这也是岳父的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看起来有多冷漠,简直就像曾经和独烛毫无关系。
“能让齐林治好小冉,已经是我能做的了。”
“我爱的人是你,安良。你并不欠小冉,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的呢。”
“...”是啊,将一切都怪在小冉的病上是自己的错,但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同样令白安良难以承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当初我发现病情的时候,你就应该同意我..”
“可真的有人对自己的亲骨肉下得了手吗!!!!”
“可齐林就能做到。”他冷冷的说道“她可以以我为中心,而不像你每天因为小冉的病垂头丧气又不愿意将他送去学校,说着愿意为他付出代价,到头来连相信我都做不到。”
“..安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曾经多么完美黄金宝石,如今却像秋季的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草。
即便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白安良仍旧强忍着心酸,继续硬挺着。
“我会治好你早点出院,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再和你这种人有任何瓜葛。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新生活和家庭了,回去做你的大小姐乖乖女。”
“我不相信你对我再也没有丝毫的感情!”
“我倒是宁愿我这辈子没有爱过你!”就连白安良也忍不住吼了出来,可越是高声便越是心脏抽疼,他抬起头紧紧地闭着双眼,在泪水快要控制不住滑落的时候,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见。
“够了,就这样吧,我会叫其他医生来接替。”说罢直接离开了病房,他怕自己多待一秒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甚至害怕自己重新爱上独烛,哪怕他至今都觉得爱上她从来不是个错误。
几天后,她出院了,小冉也被带走。
出院前同事问过白安良要不要去送送她,但白安良倔强的拒绝了。
到这里就够了吧,他这么想到,带着小冉走吧,不要再打扰自己了。那天他背着齐林和医院请了一天假,哪里也没去,开了个房间,躲在卫生间里哭得一塌糊涂。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却总感觉非常委屈,委屈到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程度。
回到家齐林问他怎么眼睛肿了,他只说是救了很久的病人去世了感到很难过。过了会齐林拿来了两个煮熟的鸡蛋,让他拿去敷眼睛,等鸡蛋凉了后,白安良分了一个给小隐自己又吃了一个。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小隐对鸡蛋没什么兴趣,小口小口的抿着,看她那吃法白安良都怀疑自己在浪费粮食。“我想找他玩。”
“小哥哥是个傻子,你知道吗”从她手里夺下了那剩下的半个鸡蛋塞进自己嘴里,虽然这么说自己的儿子不太好,但看自己女儿整天跟小傻子玩在一起,总担心会出问题。
“哥哥是傻子?”那语气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瞪大了眼睛,嘴边还留着蛋黄,不可思议的望着爸爸。
这反应,让白安良捂着脸笑得脸上肌肉抽疼,怎么感觉自己俩孩子,一个比一个傻。
“小哥哥是病人,以后不要和小哥哥玩了好不好。”
“可是,他很帅啊!”
好家伙,齐林这基因连亲子鉴定都不用做,竟然连下一代都保持同样的审美,二来小冉作为自己儿子毫不自夸的说,他自然而然的继承了自己的高鼻梁白肤色和桃花眼睛,要是收拾好了确实很好看。但就小隐这择偶观,白安良都担心她未来的婚姻会受影响。
“听我说宝贝,以后找男朋友,不能只看外表不看人品听到没?”
小隐对此还没什么概念,反倒是齐林从远处默默的丢了他个眼神。
“当初墨溪他爸就是这么告诉我的,骗了才上幼儿园的我和他定下亲。”这话听起来咬牙切齿的“还去山上做了法,说我俩同甘共苦,同生同死什么的,我真的谢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