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看去是一道狭窄的长廊,两侧是粉刷的白墙,设有许多房间,每扇房门上贴一块牌子,写着房间的名称,因演出刚结束,廊内正有许多人,两侧的门也多半大开,不断吞吐着人流。桑瑶一人轻捷地走在最前,她或许学过戏,边走边哼出戏腔,偶尔甩出水袖的姿势。原本要去候场室,可是听见于子炫说韩丹在里面等她,就不乐意,说那换去化妆室吧。可是打开化妆室的门,见正有人举着手机支架直播采访演员,也只得关了门出来。几人在桑瑶的带领下进了一处备用房间,进去看见房间不大,长条状,一侧是光光的白墙,一侧立着整壁的架子,上头堆放着许多杂物,地上积一些薄灰,印着几只鞋印,沿墙放了几条圆凳,还有一张退了漆的老式课桌。
桑瑶第一个往那圆凳上坐下,一面指挥后头的人开空调,于子炫抢上去拨开关,问说25度够不够,回答说直接30度吧,不用省那一点电。接着一伸手,笑说拿来,朱粲便打开手机调出外卖界面,再递给她。因这动作,他身后的丘归便失去掩护而暴露了出来,刚才因人多她不被察觉,这会突然见到,那唯一坐着的女生便睜圆了眼,奇怪问说,你是谁,跟进来干嘛?
朱粲便回身,轻搂着身边小人儿的肩膀,笑说,一直没机会好好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丘归,丘吉尔的丘,归去来兮的归,名字好不好听。桑瑶听他这样说,将丘归笑着认真打量,说我不信,指点着几个男生说你们老实交代,是不是玩什么整蛊游戏,捉弄我呢?另两人面面相觑,不方便说什么。朱粲笑说,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她真是我的女朋友,不过刚在一起没多久,你们都没见过,今天就是带她来同你们认识的。并说丘归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要让桑瑶赶紧点好宵夜,待会他就要先走,送丘归回去。
桑瑶便沉默,眼神冷下来,看着丘归仍旧不信,说你找了个小学生当女朋友?哄鬼呢。
朱粲便开心,笑说是吧,我也老说啾啾看着太像个小娃娃。说着伸出两根指头在那小娃娃的脸上轻轻夹住,再抖抖,抖得那果冻一样的脸颊微微地颤动,更笑了起来。
“我不信!”声音便失控而放大了,桑瑶人冲起身,朝向丘归扑去,给朱粲伸一只胳膊阻住。桑瑶冷笑,说你们做点亲密举动给我看呀,敢做我才承认,否则打死我也不信。朱粲说别闹。桑瑶驳他,谁跟你闹了,突然带个女人过来,突然说是女朋友,谁能信?谁受得了?你做给我看啊!你混蛋!你该死!拳头朝向朱粲身上砸去,咬牙切齿,眼含泪花。于子炫和沈群两人抢过来将那激动的人给拽住,护着安慰,都说冷静些,冷静些。那激怒的人甩开他两人,而转身快步去一处墙角面壁,人都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看得见她为要平息情绪,呼吸起伏的肩。
桑瑶独自恢复一阵,再转回身,看见她脸上已无泪痕,可是妆花了,眼下一片黑,鼻尖上的粉底也给蹭掉,露出的鼻头泛红。桑瑶快速走来,向丘归伸一只手,说道你好,我叫陈桑瑶,不知朱粲给你介绍过吗,我和他还有沈群是一个小区长大的,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丘归伸手同她握住,感觉得一只滚烫的手,说道你好,我是丘归。“我知道啦,我又不聋,刚才朱粲不是介绍过吗?”便抽回手。
朱粲的手机还在桑瑶手里握着,也给抛了回去,说道:“我不饿,我缺你这点吃的吗?我买不起吗?”可是又说:“我要吃烧烤,要皮皮虾,点。”看见那接收指令的人下好单,桑瑶朝于子炫问道韩丹呢?还在候场室吗?于子炫说应该还在,要不他过去看看。“不用了,我们去找他。”说着一人先出去,出去再回身,伸一只脑袋进来朝朱粲说道,你等着我,不准走。接着人便消失,于子炫跟去,沈群看看房间内剩的两人,觉着跟了去更好,便也出去,将门带上。
人都去后,方觉出房内的僻静,丘归这晚上一直处于一种手足无措的状态中,此刻忽得了放松,只感觉一些疲倦,无力,和委屈,而低着头。听见房内另一人的脚步声,这人朝自己走来,到了跟前,轻轻说一句:“对不起呀。”感觉到两只柔软的手轻轻在抚摸自己的脸颊,而托着,大拇指来回温柔地蹭,就将自己的脸抬了起来,叫她看见面前一张充满歉意的脸,那眼中有心疼和爱怜。便有一颗泪成形,忍不住从自己的眼眶中滚落出去,给人以一只拇指接住。
“啾啾,我没想到她今晚上会这么激动,不然一定会先和她们招呼一声再带你来的,吓到了吧?”那给他捧住的人并不说话,却有更多眼泪抑制不住噗噗地落。于是先是自己的额头,再是鼻尖,接着是唇,都给那抱歉的人一一亲吻,最后停在唇上,舍不得离开...便得到了安慰,抽泣着伸出两手将那人抱住,将头埋进那怀中,好宽阔的怀抱,感觉天地一暗,呀,整个人就缩进了一处避难所里,一切都安静了,平息了。可是自己的头顶给人吻着了,耳朵给人吻着了,接着是耳垂,右面的脖子,吻得她痒兮兮的,想笑,要躲开,给人牢牢捉着呢,只感觉那抱着自己的手臂是那样有力,叫她动弹不得,而一只急促的唇拨开那颈部的衣服,吻上了她的锁骨,接着动作停住,她不敢动...他也不动,仿佛一种忍耐,只呼吸那领口的气息。
“啾啾”,他呼唤,她不回答...这静谧的空间...手机响起来,宵夜送到了。
十五分钟后,去取宵夜的朱粲推开门,朝丘归道:“啾啾,来这里。”就上前,给那人笑着牵起手,领了前去。走不上几步,看见一扇开着的门,里头传出熟悉的笑谈,跟进去发现是诺大一个厅,布置得很精致,地上是织花的棕色厚绒毯,四面墙上包着一人高的护墙板,头顶打着石膏吊顶,四面射灯,中间一盏水晶大方灯,三面墙下陈设着扶手软椅,最远处一面墙下列着一排红胡桃木桌,闻得见烧烤的香气,原来已放在了那桌上。厅大,人并不多,就是桑瑶,于子炫和沈群几个,另多了一个丘归不认识的矮胖男人,戴一副圆框眼镜,估计是之前说找桑瑶的韩丹。
圆眼镜看见朱粲身后的丘归,赶了上来,官腔说这是嫂夫人呀,端详着丘归,向朱粲说道:难怪呀,嫂夫人这么可爱,生得好乖。就听见远处的桑瑶嚷起来:吃宵夜吧,我饿了,谁来分一下。圆眼镜便滴溜着过去拆塑料袋,剩的人都去搭手,丘归给朱粲引往一张椅子坐下,他便也过去。香味更浓了,丘归忽觉着是饿了,看一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十一点三刻,人就感觉疲倦,双手护住嘴打上一个呵欠,眼角泛一点困倦的泪。
“困了吗?”朱粲往她面前递一只锡纸盘,里头放着各种荤素菜色,都已剔去了竹签,盘子的一边放着双筷子。丘归接下,说一声谢谢,又收到他递来一瓶椰奶,当然也是开了罐的。朱粲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一面吃自己的,一面说道:“再稍微等一会儿,我们吃一点就走。”丘归答应着,也吃起来。
其余几人都在另一面墙的椅子上坐着,桑瑶是其中的核心,此刻她正很兴奋(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已补好了妆,显得雍容),同韩丹高声的谈笑,也能照顾着于子炫和沈群,她是个富有魅力且乐于周旋的姑娘。她笑着说起许多小时候的故事,主角是她和朱粲,偶尔会带上一点沈群。她说自己同他两人在一所九年制学校里度过了整个的小学和初中,自己比朱粲低两级,比沈群低一级,所以有几年她总要在楼下等着朱粲,等他从楼上丢零食下来,每天下午如此,从不间断。又说在班里她一直都是最受宠的,并且不止如此,她知道在学校里还有两个哥哥把她当作公主一样疼爱,因为三人的爸爸都在一个厂里上班,三家又都住得近,尤其自己和朱粲,若不是几年前她们搬家了,恐怕现在还住在一个小区里呢。说说笑笑着,忽然想起什么,而放下食盘匆匆奔去,又回身向厅内人叮嘱道,一个都不许走哦,要等她回来。她走后,沈群不知说给谁听:从小把她惯坏了,别太在意。
桑瑶去得并不久,很快听见门口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接着门给推开,见她仿佛一簇盛放的玫瑰摇曳了进来——身穿一条珠光杏粉缎子打底蓬裙,外披一件玫瑰红丝绒罩衫——分不清具体是巴洛克还是洛可可风格。裙的周身上下由内而外堆砌着无数褶皱,花边,缎带,以及细碎的小花簇,并且编织大团的花朵图案。上衣收的紧紧窄窄,将腰掐为小小一束,领口开得极低,露出胸上的白皮肤,好似两片奶白色花瓣。见她这样打扮,圆眼镜拍掌叫好,说谁说亚洲人是黄皮,明明就同欧洲人一样有冷白的肤色,穿上这样的服饰,实在太美。
桑瑶在厅的正中间站好,打一个旋,将裙子转得飞起,看得见那下头连丝袜也没穿的细瘦小腿肚,脚上一双饰有白玫瑰的粉色缎带高跟鞋。摇摇着朝朱粲走来,说道:“看呀,我本来是要这样扮相给你看的,结果你没来,他们都看见啦,你说可不可惜?现在我的头饰也给拆了,我自己又装不上去,都怪你呀。”极其美好的笑着,问道:“我这样好看不?”忽而发现了一旁的丘归,一点吃惊一点抱歉说:“不好意思呀,我一时忘了你,毕竟他是很疼我的哥哥呀,你会介意吗?”
丘归听她这样说,心下感觉奇怪,这天下的套路套话怎么都一个样?又想想,天下的事就这么点吧,不这么着,该怎么样呢,人性就是这么个样呀。比如自己吧,明明知道人家在套路她,在挤兑她,可又能怎么样呢,该觉着委屈一样委屈,该觉着不服一样不服,该觉着无可奈何一样无可奈何。丘归说不出话来,她就要认输,强笑着说一句:“不介意。”
可是朱粲将她搂住了,接过话夸赞说很好看,又问还有没有这样的衣服,只可惜今天太晚了,要是下次有时间,可以让丘归也穿上试试,“我的啾啾是这么可爱的奶娃娃,穿上了应该很像迪士尼里的小公主吧,是不是呢?”他没有问谁,也不需回答,而用手去轻轻捏着了自己怀里小人的脸蛋,见那白脸上有一道吃东西的污渍,以拇指轻轻捻着擦干净了。
桑瑶见他如此,不再笑,回身摇摇着走至对面,端了自己的餐盘起来,用筷子从盘中拣出一样东西,伸至圆眼镜嘴跟前,笑说,丹,这是你爱吃的,我喂你,乖乖吃掉呀。韩丹觉着尴尬,可为要安抚明显失意忿忿的她,只得笑着吃下。接着筷子再伸到于子炫嘴前,说这个是你的,吃呀。于子炫勉强笑笑,吃了下去。沈群起身躲了一边,说桑瑶你别喂我,我饱了,我不用你喂。可是那姑娘撒一点泼,发一点娇,口里嚷嚷着没良心,今晚你一定要吃下去,不然跟你绝交呀之类。其实不忍心她这样现眼吧,要赶紧结束这闹剧,沈群干脆地吃下筷子上的食物,并顺势将那姑娘拦着,要引她回椅子上坐下。可是姑娘忽然又机灵,力气又大,一反身摆脱了他的限制,而摇摇着朝身后的朱粲丘归两人走来。一面走一面笑说,粲呀,你爱吃皮皮虾的,我也爱吃,你看我这盘子里刚才就拨好了许多,以前都是你给我拨,现在你吃一只我拨的呀。
看着面前的筷子,朱粲笑道,你今晚怎么没喝酒也醉呢?我真的吃饱了,现在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不,这是给你的,你一定得吃,你看他们都吃了,怎么就你不要吃?你不是我的哥哥么,从小你就维护我的,我说什么你都听的呀,怎么了呢,不就一只虾而已,吃了能要你半条命吗?我都拨好了给你送到嘴边了,你是我的哥哥呀,怎么要拒绝我,当我有什么恶意吗,认为我使什么坏招吗?你是我的哥哥呀,你不疼我了吗?”那姑娘倔犟着,委屈着,看得人真忍不下心来将她拒绝。
朱粲给她逼着,忽然站起身来,生了气:“桑瑶你闹得不像话,太晚了,我要送丘归回去了,你们慢慢吃吧。”说着伸一只手掌在丘归面前,将那椅子上的人牵起来,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