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打几个呵欠,虽刚才的经历在丘归的脑子里乱哄哄直撞,可毕竟一场高度的精神紧绷过后又这样晚了,便再难强撑,思绪混沌着,眼皮勉强开阖。朱粲将车停了路边,小声问说,是不是太困了,去后面睡一下吧,开回去还需很久,正可以眯一觉。丘归看看说话的人,那大眼睛里也有血丝,这个人一样是累的,回说,不行,你也困的吧,我若去睡了,那没人陪你说话岂不危险。朱粲笑说不必她这样辛苦,自己正年富力强,况且看她那迷糊样子,就算是在前边儿坐着,估计一会也肯定要睡着的,不如就去后面好好休息吧,自己可以开收音听。丘归将脖子缩进羽绒服,车里暖烘烘的,衣服也软蓬蓬的,感觉得舒适,安全,可是倔犟着,嘟了嘴不同意,就要坐着。朱粲笑她是小可爱耍小脾气,叫她自己乖乖爬到后面去吧,不然他可要下车来把她抱到后边儿去放着了。他的话还没说完,丘归便睡着了,迷糊听见有人在笑,在抖自己的脸上的肉,又亲了一口,才勉强睜开眼来,看见那边上人的笑脸,乖乖听话下了车,一人上了后座。刚上去便接着从前头丢过来的一件外套,说虽然车里不冷,可睡觉还是需做好保暖,叫她将衣服盖着。
丘归感觉自己好似一只小熊,吭哧着在后排躺下,再将朱粲的衣服盖在腿上,脚上是脱了鞋的,那衣服盖上正很暖和,她仿佛睡在了一床被子里,那座椅又软,人整个是陷进去的,车子开动起来有轻微的晃荡,她又觉着好像是睡在了摇篮里。迷糊着看那窗外的路灯,红绿灯,建筑里星星点点的灯,天上偶尔经过的飞机的闪光灯,树梢在风中摇晃,天桥从头顶过去了,天上时有一点亮,可以看得见云朵的形状。车里响起了电台的音乐,因是深夜,没了主持人,只一首接一首播放着舒缓低靡的音乐,听来仿佛细细的泉声,叮叮咚咚的。
这迷离的幸福的一座移动着的小堡垒呀...丘归睡不着了,看着前面那开车人的背影,看见他穿着米灰色毛衣的胳膊正打方向盘,对面过来一辆大货车,雪亮的前灯将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照出凹凸的阴影,多漂亮的手,多俊美的人呀。
“粲,”丘归轻轻叫道。
“你怎么没睡,快睡,别说话。”前边的人哄她。
“粲,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有时恍惚觉着你像我爸爸。”
前边的人没回答,仿佛正专心开车,车子经过一个路口,缓步启动,一阵错车的呼啸过去后,他说道:“啾啾,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是在你搬座位过来那一天吗?”
丘归说不是,还要再早一些,之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就记得他了。
听见这回答,前边人笑起来,说:“还好还好,你之前还记得我。”停一下说道:“我也一样,在我刚来公司没几天,有一次我在一楼等电梯,看见远远的,从大门进来一个很小但是很可爱的女孩,这女孩有一张圆圆的小脸,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她的鼻子很小,嘴也很小,但是圆圆的有点凸,好像嵌着一颗樱桃,当时还在夏天,她从门外进来,给热得鼻尖上结着汗珠子,脸蛋看上去粉扑扑的。她没注意到我,但是看见了一个熟人,她同那人笑着打招呼,她的表情很有意思,好像有点害羞,又充满善意,她那么认真的笑着等人家给她回答,她看上去又真诚又美好,她还非常的美丽,可她自己好像从来不知道,后来我又观察过她好几次,她总是奇怪的抱着一种稀里糊涂的胆怯在躲避来自他人的示好,不论对象是同性还是异性,她总是谨慎,提防,小心翼翼。我很奇怪,一个像她这么样美丽可爱的小东西,应该时时处处受着别人的好感,怎么会这样胆怯呢?后来我发现了我的看法是对的,她是美丽的,所以常常要收到来自异性的好意,可她又胆怯,所以害怕,要躲避,就成了惯性,她总是习惯把自己藏起来,不叫人看到。想要捉住这么一只敏感的小精灵可是不容易吧,是什么时候呢,我起了要捉住她的心思,奇怪...想不起来了。”说话的人轻轻笑一下,仿佛在嘲笑自己,又说道:“我起了心思,可是得小心翼翼的,不然就要像其他跟我有同样心思的人一样将她吓到,叫她逃了,这可不行,所以我也很谨慎,没有乱动。”
后排的人轻轻抽泣一声,叫他听见了,笑说傻瓜,你哭什么,还想听下去吗,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要的,要听呀。”小声说道。
“有一天我听说公司要调整座位,当时我并没在意,不知道命运的神灵已经眷顾到了我,将一个我等了很久的机会轻轻放到了我的手边。因为我们部门是不用动的,而我又是个懒人,对与我无关的事向来不关心,所以直到那天早上我也一点心思没有,直到看见有人陆续搬了过来,直到无意间看见一个娃娃一样可爱的小精灵推着她的柜子从一个转角闪了出来,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当时我好像被电给打了一下,整个人一下激灵了起来。我装模作样坐得很舒服,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一样,其实正盘算着该怎样去同她搭腔呢,想着反正来日方长,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急不急。这小傻瓜就自己撞了上来,用她那标准的防卫姿态跑来问我,是不是我坐错了位置,笑死我了,就她那笨笨的样子还想让我搬走?我几个字她就不敢作声了,果然像我想的一样,稍微一逗她就要逃跑,不过不急不急,来日方长,近水楼台呀。接着她的唇膏掉了下来,我听见了却故意没理会,想看看她会怎么办呢,结果她就那么傻乎乎的自己动手了,我憋着笑捡了唇膏还给她,可是她抬起头来朝我笑了一下...哎,可惜当时我没条件,不然一定把她抱起来,一定要狠狠地亲一下,或者至少要捏一下她那笑得鼓起来的脸蛋,哎...可惜可惜。”
“你...”后面的人仿佛气鼓鼓的,“原来你这么早就对我打了坏主意。”
“不仅打上了主意,还琢磨着该怎么样才能叫你上当呢,我观察着,发现要想直接捉住你是困难的,你那敏感的小神经会叫你像躲避其他人一样躲开我,所以我只是按兵不动,只管等着,教你自己送上门口来(估计那心里还想着,还好我是帅的,要叫一个小傻瓜自投罗网还不算那么困难)。可是光在门口徘徊是不行的,你尽管受了迷惑不自觉往我这儿来了,可如果我不出力捉一下,你也是一定要飞走的,像一只冬天里给簸箕下的小米诱惑着飞来的小鸟一样,所以我适时地拉了一下那拴着簸箕的绳子,把你给扣下了。嗯,可以放放心心说出阴谋的感觉,真好啊。”
后面听着的人早又羞涩又兴奋的用那衣服蒙住了脑袋,不出声,偷偷笑。
“啾啾?你睡着了吗?”
没人回答,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个刹车。“嗯,这样好,乘睡着了我来偷偷欺负一下。”
“你要做什么呀?”担心的问道。
车子就启动,笑说傻瓜,真要欺负也不会在车里,在这大半夜,况且第二天还要上班,要欺负一定要找个好时机,叫那只紧张的小鸟一点推脱不得,一点躲避不了,关于这个还需好好筹划筹划。
后面的人吃吃笑了。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电台的音乐低低的唱着,过去了一个又一个路灯,丘归问几点了呀,答说快一点了,又问还要开多久呀,说按导航显示也就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了吧。
“可是,我其实觉着不敢相信,你和我仿佛是离着很远很远的两个人,不同的世界...”
“我不知你说的不同指的是什么,如果是指的物质上,我其实也并不富有,我的父母是普通的工厂职工,现在都已退休,拿着退休金,我们家有一套之前的老公房,就是我从小住到现在的,另外还有一套商品房,是很早前房价还没那么疯狂时候家里买来给我备着当婚房的,除此而外我并没什么了,虽然在崇明还有一处宅基地一所老房子,可是族里的兄弟姊妹也不少,所以算不得什么。你看,我就是个普通人,碰巧出生的在这座城市罢了。”
“可是,今晚那个女孩...桑瑶,我看得出她的家庭条件很好,况且她那么...如果你选择同她在一起,将来会更好的呀。”
“要这么说,你看那韩丹,他的条件更好,是这剧院老板的儿子,并且家里不止这一所剧院,还有许多其他的营生,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可你觉得桑瑶喜欢他吗?一样的,我们既然有相对不错的条件,才可以不必那么在意物质,能够由心出发,选择自己真正喜爱的,想要的幸福。”
后面的人沉默着,看着窗外过去的一幢幢建筑在暗夜里的轮廓,打上一个呵欠,前边的人听见了,说这样晚了,你又太累,不如明天就请假休息吧。丘归想一想手里的事,发现无人可以替代,因大家都很忙,不可能临时接手,便拒绝了,笑说我也正年富力强呀。
“啾啾,刚开始我因喜欢你的可爱和羞涩,可后来渐渐的我挺佩服你,你明明是一个小娃娃,可工作只要到了你手上,从不说做不到,哪怕要独自一人在公司里通宵,受了气你不暴躁,工作分配得不公平你不抱怨,虽然可以说是因为你的胆小而叫你受气,但反过来,这样承担问题和独自解决问题的勇气,我其实没想到能在你这小姑娘身上看到。很多次我以为你要抱怨,要说一点气话,或者要哭,可从来没有,你一直那么沉默,独自面对着困难。说真的,我可能因为条件相对宽松,所以有一些懒和骄傲,我对待工作和对人的态度之前都是存在问题的,可是看见你,我才觉出一个真正坚强并且勇敢的人是什么样的,虽然她可能看起来非常弱小。”
“呀,呀,你不要说了呀,”后面的小姑娘叫起来,“我太不好意思了,我要羞死了。”
“好,我不夸了,我的小人人受不住这样的表扬。”稍沉默,又说:“但是啾啾,你要知道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以后要自自信信的呀。我真感谢你父母把你生得这样可爱,又教养得这样好,连你的胆小我也感谢死了,要不是你的羞涩,恐怕已经轮不着我,早给人抢走了吧。”说话的人笑起来,并且就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那司机还不想放过手里的小人,就在那楼下将人抱着,亲吻着,小人给他亲的晕乎乎的,最终打定主意了一般将那小东西一把推开,叫她赶紧上楼去休息吧,再抱一会儿,自己可能就忍不住不想走了,快,逃跑吧,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