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课件组来了位新专员,叫展熹微,是一位从毕业起到如今三十多岁了一直在公司某自营酒店里工作的老资历人员,并且之前涓儿姐也同她在同一家酒店共事过很久,两人是旧相识。大家叫她熹微姐,她并不客气,甚至那脾气可是很敢怼人,常要在发了一通牢骚抱怨后这么结尾:“哎呀,你们看我这嘴啊,真要命,明明心里知道就完了,我却非要说出来才痛快,说了又后悔,哎,马后炮,没办法。”姗姗很快与她亲近,好似一对搭档。
之后经理开始抓宣发工作,每日的培训场面要拍照发朋友圈,每个培训班结束后还要出一个抖音小视频和推文。丘归会设计,便负责每日的朋友圈照片修图,抖音推广任务则交给了榕榕。
“丘丘,我要吃你的糖渍葡萄。”几人围住丘归学习PS,刚结束,婧婧指了丘归桌上的糖罐问道,“这是你新做的吗?”丘归回答说是,总共做了这一大罐,她自己一人吃不完,怕放坏了,特意带来要分给大家。涓儿姐说,胡老师不吃的,他的一份给我。“哎?”丘归看向胡老师,见那小个子黑皮肤的男人早笑呵呵在桌面铺好了纸巾,说涓儿姐那是假传圣旨。
女孩子们起身要回自己工位,可丘归身后正有一群小伙儿将朱粲围住讨论问题,两方人马将过道塞住了。婧婧脆声道,“各位帅哥,让我们过一下可以吗?”几人回头,婧婧扬脸迎上,灿然巧笑。男人们阵型稍变,给丘归这里留出通路,丘归跟随了她们出去。
部门内部走一圈,回身时正碰上黄经理笑盈盈过来,丘归打一声招呼,将糖罐递向对方,说是我自己做的,您尝尝呀。黄经理取出几粒,说:“我不敢吃多,我要抗糖的,不像你小姑娘水水嫩嫩,我们老阿姨再不谨慎就要变老太了。不过真好吃呀,谢谢你小妞儿。”丘归不理解什么是“抗糖”,挺不好意思自己被叫“小妞儿”的。
接着有些为难,黄经理边上那乌泱泱一群人,铁桶似的,她不敢贸然去打搅,又不想显着势利,也鼓了勇气,细声气询问,你们要不要也尝尝吧?有人回头将她看看,有人问是什么,有人就伸了手来取葡萄,丘归说是自己做的小糖果,颇不好意思。那最底下坐着的人转头看一眼她手中,叫她脑袋发烧...想起之前婧婧送巧克力的遭遇,况且...你看你这糖罐早给人摸得乱七八糟了,里头剩不下几粒可怜的小葡萄滚在零碎的糖霜里...这样子,看着真糟糕...叫人害臊...
可是长胳膊伸展,一只大手便探进了丘归怀中,出来时指尖上夹着粒葡萄,还有许多糖霜沾在了那手上,亮晶晶的...这人将葡萄送进嘴里,咀嚼,看向丘归说,好吃,谢谢,“你这罐里没几颗了,全给我吧,可以吗?”
“可是...都这样乱糟糟了,你真不嫌弃么...好的呀...”丘归小心说,看着对方看着自己的眼,想躲开,几次又被那目光捉了回来。
终归回到工位时,涓儿姐说:“啊,你这个菩萨,怎么回来连个罐儿都不剩了。”丘归噗嗤笑出,欢喜说正是拿来给大家吃的呀,全部吃光了,我才高兴呀。
当丘归将第一批拍摄的课堂照片递与涓儿姐看时,得着的反馈是非常好,构图光线好,老师和学员的状态不错,上课的整个过程也拍得很全面。“而且你拍了这么多,”涓儿姐想一想,提议说:“我建个内部素材群吧,以后大家拍摄的不论照片或视频,凡是比较好的都传在里头收集起来,就是我们最真实的推广素材了,也不必再去图网上买,又贵又还难得碰上合适的。”顺带一说,“果然经理比我们厉害,这几招下去,我们培训中心就有名堂了。”对面熹微姐嗤笑说,瞧你这嘴,经理又不在这儿,要不要我帮你录下来放给她听呀?娟儿姐听见嘻嘻笑过去。
丘归便一张张认真挑选照片,统一精修调色再裁剪出合适的画幅,最后上传至娟儿姐建好的素材群,附言说照片只是内部查看存档用的:“大家有意见都可提出来哦,我们今天要开始第一次的朋友圈九宫格宣传啦~~~”
上午一批照片处理完后,下午还要跟拍沈老师的课,自己手里又有日常工作尚未完成,丘归算了算下午的课在四点结束,到时上楼去挑照片及修图至少要做到五点半...有点不知所措...固然今天可以加班,那明天呢,今后呢,每天都有排满的课呀...自己一个人可怎么应付得来?想着上去了要同涓儿姐商量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可是上来后打开电脑便脑袋一炸,刚才忙着拍照没顾得上看微信,才发现素材群里经理连发了数条消息:
“这是哪来的群?!”
“怎么我们部门建群,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你们做事都可以不通过我就自己决定了吗???”
“这么丑的照片怎么好意思往群里发?谁拍的照?没有审美的吗?”
“把人拍得跟僵尸似的,一个个死鱼眼,脸都变形的。还有窗户上的破洞没人发现吗?不能动手把图P一下吗?这么寒酸,小家子气!全部不能用!”
丘归坐在屏幕前,一阵焦虑,完全不明所以,透过玻璃缝隙瞧经理方向...只能看到她的卷发...再微微转头看向涓儿姐,见她也脸色不好。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先询问娟儿姐呢,还是直接向经理负荆请罪,十分为难。
“没事,”娟儿姐小声道,“我和经理说过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的照片要再拍得好一些,修图也要更精致。”娟儿姐一双圆圆的大眼将丘归望着,叫她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挺委屈,又知道她刚才肯定也从经理处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其实两人都莫名其妙,不清楚经理爆点究竟在哪,只能暗自揣测。
于是对丘归下午拍摄的照片,两人头对着头认真挑选过了,再由丘归小心翼翼修正了图上的各种瑕疵,几乎要将眼睛也瞪花,才胆战心惊放进群里。为表重视,丘归起身朝着经理轻声询问:“经理,我把下午的照片按您的意思修好了,已经放进了群,请您查看呀,要是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和我说,我这里修改。”
经理不答,只听见她点击鼠标,拨弄滚轮的声音,丘归焦急等待,沉默许久后听见那一种压抑讽刺的声音:“我说的话很难懂吗?你看你处理的这些人,脸都这么扁,人都这么胖,谁会高兴自己被拍成这样?你自己发朋友圈不用修脸,不P身材吗?你把别人拍成这样好意思吗?”
丘归哑然,这个点正是她特别注重的,正因发的是别人的照片,她才特意将每人的面部和身材都修整过了,确信没有出现经理所提到的现象。便忍不住诉说自己的委屈,并作证:“经理,我手机里还有拍摄的原图,您可以对比看一下,我确实是都处理过了的...”
“哼,那就是你太漂亮啦,随便修修就是美人呗,别人没你这么好的材料,修了还是丑得跟鬼似的,呵?你是这个意思不?”
丘归目瞪口呆,不知怎么会给解读为这样,也不知该怎样回答,急得红透了脸蛋,不知所措的站着。涓儿姐一把将丘归拉回座位,答复道:“好的,经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就处理,您稍等。”
“不用了,”对面答到,“我看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做,今天的朋友圈先不发,明天再说,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好的。”娟儿姐答到。
这真是叫丘归深感沮丧的一天,白白一场辛苦,反得着莫名的恶感指责,本职工作又还来不及处理,只能眼瞧着一个人一个人陆续离开,剩她独自无力的留侯。渐渐自己操控鼠标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因公司开始逐渐空旷,这种冷寂叫丘归感觉恐慌,便戴上耳机,听着歌保持对外隔绝。
娟儿姐走时碰了碰她的胳膊,问需不需要帮助,丘归知道她还要回家看孩子,便摇头笑说不必了,加班她是早习惯的。婧婧哼着歌从卫生间出来,带一种临下班的轻松,迎面碰上老板经过,抓住时机展现异常明媚且带一分献媚的笑,娇俏俏打招呼,老板好呀,您也下班啦。直至老板经过那女孩欢喜的身畔很远,仍招扬笑道:“老板今天也要开心哦。”如此大胆明亮,无所顾忌的女孩。
丘归木然工作至十一点,并没喝一口水,虽感觉剧烈的饿,却无意进食,如此禁锢身心,一动不动。直至仿佛从昏聩中苏醒...取下耳机一刻,方察觉耳朵已被压痛,轻叹一气,僵硬的双臂方于桌面,身子软弱求护那么的匍匐其上,闭了眼,感觉一种晕眩的睡意,迷迷糊糊,有一点绵软的轻松...
近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哒”,瞬间卷走丘归所有的倦意,侧耳细听,是的,接连而来点击鼠标清澈的声响,还有击打键盘时跳跃的机械声...丘归偷偷起身,偷偷回头...心驰神摇...原来这个人,在与自己仅一米之遥的地方,同自己相伴了一整晚...这个原本为她所理解为孤苦无依的夜里。
渐入冬季,夜晚的公司便透着寒气,丘归见他穿起了藏青色间白色块的夹克,显得那肩很宽,而整幅背影却是薄瘦的。头发该是才修剪过,精精神神的,发尾至衣领间露出一截白净的后脖子。又随着看那人的电脑,黑屏幕,闪烁着字符...猛然给人束住了喉咙,透不上气...看见那屏上清晰地映着自己转过的半身,圆脸蛋,亮晶晶的眼,就连自己那不知是因受冻还是困倦而泛红的鼻尖都可看得一清二楚。紧挨着自己的影像,正映着被偷窥者的脸,一只高鼻梁被灯光打得显眼,嘴唇紧闭...会不会早忍着丘归的愚蠢举动,而正含着无奈的气恼呢...
丘归状似一个机器人,缓慢的转过身去...身后仿佛响起一声掩藏的轻笑,却是再不敢回头查看了,只想赶紧逃离现场。而匆匆起身,哆嗦着(因为冷呀...不是么)收拾完毕,挎上自己的帆布包,一头扎进走道的暗处。
经过楼下停车场时,听见一个声音笑道,你最近怎么都走这么晚,不是从不加班吗,难道你爹破产了需要你养家不成?没听见回答,丘归转身从小通道跑掉。骑上共享单车后在路口等红灯,身边停过来一辆轿车,丘归蹬踏板,它也启动,随行一路至丘归放了单车在站台等公交处,它于前面一个掉头离开。不过这些丘归并未注意,车来了,上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