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芮并没有说什么，从小一起长大，郁芮知道凤凰是翥慢的好朋友，小时候自己给翥慢准备的糖，没少被凤凰搜刮，郁芮也能将心比心，他也能感受到凤凰此时的纠结。

　　“对了，我可以去给凤凰做辩护人啊！实习律师能做辩护人吧？”翥慢突然想起来，现在的自己并不是只能爱莫能助，自己是有法学专业知识的人啊，自己是律师啊，现在凤凰是刑事案件啊，自己完全可以为她辩护为她出庭啊，还可以去看守所看她！

　　翥慢兴奋了起来，然后又有些黯淡，可惜自己刚入行不久，还啥都不会呢，“怎么办啊？我连刑事案件的流程还不清楚呢！”翥慢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好好学习刑法和刑事诉讼法呢，律师什么时候能够介入刑事案件？刑法对传销是怎么定义的？定罪标准和量刑标准是什么？怎么收集证据？….等等等等，所有的这些，翥慢都不记得，也不能说不记得吧，应该是当时就没学懂，别人过法考是靠实力，自己是靠失恋的动力加运气。

　　不光是业务知识，就是刑事辩护的实践操作，翥慢也还没学会呢啊，什么时候能去看守所会见？会见的手续是什么？怎么和警官沟通？要递交什么材料？…这还没来得及学呢咋就碰到了，就跟以前突然通知考试似的，知识点都还没复习呢，翥慢有些抓瞎。

　　“哎，对，要不你替我，你去给凤凰做辩护人”，翥慢双手握着高原的胳膊，眼巴巴地恳求道。

　　“我..我…咱俩…半斤八两吧？”高原支支吾吾，虽然自己比翥慢早进入律所几个月，可这几个月，无非也就是多打印一些材料多跑几次腿多开几百公里车的区别啊。

　　“也是”翥慢放弃了高原，又想起了一个人，“对啊，实习律师不能单独办案，而且咱俩也不会，我去找贾律师吧，他会做刑事案件，让他带着我，我俩一起给凤凰辩护！”这个主意好，翥慢觉得问题终于有解了，果然办法还是比困难多啊。

　　“我说二位，受害人能当辩护人么？”在开车的郁芮突然张口。

　　这一问，把翥慢和高原给问懵了。

　　是啊，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是局外人啊，自己也是涉案人员啊，这不刚做完笔录出来么？自己是受害人啊，受害人能不能做辩护人啊？这自己也不懂啊。

　　啊，翥慢感慨，知识，真是用到方知少啊。

　　虽然自己不懂，但是既然郁芮提到这个问题，那肯定是不行了。

　　“啊，对啊”翥慢突然想起来，拉着高原说，“我不行，你行啊，你去给凤凰做辩护人！好嘛？好嘛？”

　　高原连忙躲闪，“你别这样，跟撒娇似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不会，我也不会啊，我也没做过刑事案子啊！”

　　两个人还在拉扯，只听郁芮又在前排幽幽地说，

　　“报案人，或者是证人能不能做诉讼代理人？”

　　翥慢和高原两个人又被问住了，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高原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算啥啊？”

　　正在这时，高原的手机响起来了。

　　陌生号码，还是座机。

　　谁啊，大晚上的，高原接听了电话。

　　“你好，请问是高原么？我们这是派出所，你今天报案的那个案件啊，刚才忘了让你做笔录了，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你过来一趟，给你做个笔录，好吧？”

　　“我..我…请问我是什么角色啊？”高原索性直接问警官了。

　　“你啊，是你报的案吧？你是报案人啊！”

　　“哦，好，好的”高原挂了电话，说“我是报案人，从身份上我应该可以做辩护人吧，不会有冲突…的吧？”高原弱弱地说。

　　“证人的定义是什么？”郁芮问。

　　“证人..证人..就是能证明案件发生事实的人…”具体明确的定义翥慢也说不上来，也只能凭着印象和理解，模糊地回答。

　　“知道案件情况的单位和个人就是证人，都有义务作证，你收到的求救电话，从这个角度说，你报案人的身份应该是和证人身份重合的”。

　　那证人能不能做诉讼代理人啊？翥慢心理嘀咕，一会到家查查吧，这案件还没开始辩护呢，就涉及到这么多不真正实践便根本不会注意到的问题，难怪说，律师只会背法条可不行，还得是靠亲办案件的积累，就像医生一样，遇到的情况多了，见到的样本多了，才能真正到达“太阳底下无新鲜事”的程度。

　　车停了。

　　高原问到哪了，翥慢看了看，说“我家楼下”，高原哦了一声，跟着下了车，关门的一瞬间才想起来，好像这一路上也没听翥慢说自己家在哪啊，怎么车就直接开到这里了？

　　下了车，翥慢想了想，对郁芮和高原说，“你们先去我家休息吧，我还是不放心凤凰，我想去派出所门口等凤凰，万一她出来了呢？我想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郁芮说，“看这情况，今晚出来的可能性不大”。

　　“即使她出不来，就算把她送进看守所，我也想能在第一时间通知她的爸妈”，翥慢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孩子。

　　“这样吧，你们俩也累了一天了，你们俩也不懂刑事案件，没办案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沟通”，郁芮发号施令，“今天一晚上应该是不会有新消息，咱们三轮流值班吧”，郁芮低头看了看表，“现在快十点了，我一会去派出所门口等着，三点，高原来换我，五点，翥慢再换高原，你们俩先上去休息吧”，郁芮说完，转身又上车走了。

　　“这样也好，保存实力，各自为战，总不能都耗在那里，回头凤凰没等出来，咱们三中间谁再出个好歹吧”，高原劝慰着翥慢，两个人回到了翥慢的家。

　　翥慢的父母打开门，看到女儿旁边一个陌生的男子，有点诧异，但是也热情地将二人迎了进来。

　　“这是我同学加同事，来咱们这出差，平时我们关系挺好的，本来他想去酒店的，我说关系这么铁，费那钱干嘛，一大早就要工作，于是就带他来咱家了。”

　　“对对，不好意思啊，伯伯伯母，这么晚了，多有打扰...”

　　“哪儿的话，这么见外”米母热情地说，“欢迎欢迎”。

　　这时候翥慢见高原在背包里掏出来一个首饰盒，笑眯眯双手递给自己的妈妈，“阿姨，初次见面，送您个小礼物，希望您喜欢”。

　　翥慢都惊呆了，还有礼物？什么时候准备的？还有这操作？

　　自然，按照中国的传统，在米母和高原相互之间客气地来回推却了几番之后，米母笑吟吟地收下了礼盒，打开了盖子，“哇”，翥慢和妈妈都禁不住感慨，“好漂亮的珍珠项链啊！”

　　翥慢看向高原，高原调皮地冲翥慢眨了眨眼睛。

　　挺有你小子的，翥慢冲着高原，鼻子直哼气。

　　“对了慢慢，这一天也没见你了，你和凤凰玩的怎么样啊？”米母正在试戴项链，米父问到。

　　“哦，哦，还行吧，还是老样子，累啦，都快睡吧”，翥慢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这已经快大半夜了，要是把今天的经历一讲，怕老两口今晚上是睡不好了，自己的妈这看新项链的喜悦也肯定没了，还是别扫兴了，明天再说吧。

　　于是洗漱完毕，各自安寝，高原住在客房，定好了闹钟。

　　十二点半，高原醒来，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翥慢的房门底下还隐约透露出灯光。

　　高原有点心疼翥慢，这傻妞，肯定还在担心别人，高原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出了小区，打了一辆出租车，“师父，麻烦去米平区派出所”。

　　确实，翥慢睡不着。

　　白天的事情还萦绕在翥慢的脑海中，阴暗的房间、带血的牙签、飞扬的名片、撞车的晃动、凤凰戴手铐的场景、凤凰的眼神、被郁芮拉手的心悸…

　　翥慢觉得，这一天，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想的越多，反而没有头绪，翥慢觉得还是想以后比较好吧，于是拿出手机，查查郁芮问的那两个问题，到底受害人或者证人能不能当辩护人，或者，再扩展下，在民事诉讼里，受害人或者证人，能不能当诉讼代理人？

　　翥慢查阅了很久，纵观《刑事诉讼法》及相关解释，目前还没有类似的法律条文，毕竟法律条文不可能规定的细致入微，难免存在滞后性，也没有人回答过类似的问题，估计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实在是太少了，可是，偏偏自己就遇到了。

　　没有具体的法律条文，那就适用适用法律原则和法理吧。

　　翥慢打开家里电脑，把自己关于这个问题的所思所想逐字逐句敲在了电脑上。

　　“一、证人和诉讼代理人（辩护人同理）的身份不可竞合

　　证人因为感知案件事实，可以陈述相关的情况，证人的身份是不可替代的，而且对于证人的要求是客观、真实、中立，但是诉讼代理人是被害人的“代言人”，要提出有利于被害人的意见、要协助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因此其身份的要求是“倾向性”，这两者对各自身份的要求是矛盾的，因此两者身份不可竞合。

　　二、如果证人可以做诉讼代理人的话，则在庭审上会出现一系列相关的荒谬现象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三条规定：“证据未经当庭出示、辨认、质证等法庭调查程序查证属实，不得作为定案的根据”，那么，证人证言便需要当庭经过质证，如果证人可以诉讼代理人的话，则会出现公诉人出示的证言需要经证人本人，也就是诉讼代理人发表质证意见，证人要对自己证言的“三性”发表意见，很难想象，证人当庭发表意见“我针对我于XX年 XX月XX日所作的证言的真实性没有异议、对于其合法性没有异议、对于其关联性有异议…”，出现“自证自”的可笑情形。

　　另外，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七条规定：“公诉人、当事人或者辩护人、诉讼代理人对证人证言有异议，且该证人证言对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响，人民法院认为证人有必要出庭作证的，证人应当出庭作证”以及第一百九十二条规定“法庭审理过程中，当事人和辩护人、诉讼代理人有权申请通知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物证，申请重新鉴定或者勘验”。

　　因此在庭审结束之前，证人具有随时出庭作证的可能，但是如果证人担任诉讼代理人的话，则很难想象诉讼代理人申请自己出庭的情形，或者是被告人、辩护人申请证人出庭，然后证人直接从诉讼代理人的位置直接走到证人席的可笑场景，当证人，也就是该诉讼代理人出庭后，便又会出现被告人向诉讼代理人发问、诉讼代理人向自己发问、证人向被告人发问、辩护人向诉讼代理人发问、证人发表代理意见等荒谬场景。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在每次刑庭开始之前，合议庭都要查实旁听人员的身份，证人不得旁听审判，因为要防止其证言根据庭审内容而发生变化，保证证人证言的“不被干扰性”，而证人尚且连旁听都不允许，又怎么可以以其他身份全程参与庭审活动呢？

　　因此，证人不得参与除作证之外的其余任何庭审活动。”

　　翥慢没有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问题，竟然成了一篇小文章，翥慢点了保存后，发给了郁芮和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