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选择淹没了选择的。
所有的选择缠绕在一起，彼此扼住彼此的喉咙，挣扎着，慢慢地窒息。而我们走了那么远，一路穿越了那么多的选择走过来，再回首的时候，只看到一地零落的破败。那些藤蔓般的选择都枯萎了，在晃动的时间里，渐渐要化成灰的。
Vive的故事在心中都已经柔和成了一团光样的模糊。所有的细节都消失在故事的整体之中，像是那些花草树木，飞鸟或者鱼，都融入到了沿途的风景里，成为一个庞大而笼统的意象，氤氲到心和回忆之间。它漂浮在每一寸的空气里，轻易就能够触及，却看不清。
而柒是不会这样的，从来都不会。他总能够把那些看似琐屑的点滴都缜密地记下来，无论是关于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所以在捕捉那些过往的云烟的时候，我总是和柒在一起，叫他从我记得的朦胧心情中，凝练出故事清晰的原貌，好让那故事能够顺利地流淌下去，再一次经过我们面前。我就坐在那岸边，把那流动的故事和对岸的风景一并记录下来，留给以后的我们自己。可是柒又太过痴迷于自己的回忆，所以往往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的时候，会牵扯出自己的往昔，讲着讲着，时间久了，便把那些彼此都莫名相似的悲欢离合都混成了一体。因而我常常要提醒他。
不对，柒，那不是Vive的故事，是你的。清醒，柒，从你自己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吧，清醒过来继续讲述Vive的故事。醒一醒，柒，醒一醒。
不管我怎样努力，这样的情景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出现，打断那被讲述的故事。但是其实那故事始终延续着，像是雨季的河流，不曾间断的。
如果说我们的故事中蕴涵了一种似乎是从天空飘落下来的伤害的话，Vive在她自己的故事中，也许就已经是那伤害本身。在第一次谈及Vive的时候，柒沉默了良久，才这样地说。
当然我也知道她绝不是有意那样做的，柒马上又解释道，那只是些无心的伤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犯下了错。可我们又有谁能够保证自己在感情的世界中永远地正确呢！Vive只是个独自站在森林深处的孩子，面对那么大那么庞杂的世界，不知所措的。她不知道该选择些什么了。
是的，我说，这些我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的。在那些难得保留下来的记忆中，Vive生日的时候，我送了她几米的画册。《地下铁》。我是偶然看到那本书的。完全不用在她生日迫近的时候刻意去寻找和挑选，在距离那一天还很遥远的日子里看到了那本书，精致而唯美，像是早就为她准备好了的安排。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下来，细心地包装好，等待着在特殊的那一天送给她。因为知道那书是多么的贴近她。印象最深的是书中的一页。整幅的画面都是从空中垂下的梯子，歪歪扭扭的，一片凌乱。一个小女孩惘然地站在画面的角落里，仰着头，似乎找不到自己的选择，辨不清自己的路了。在随手翻开的这一页画面里，我隐约地看到了Vive。是的，我知道的，那孩子就是她，是我所熟悉的，Vive。在后来告别的聚会中，当我看着蜷缩在沙发上哭泣的Vive时，我几乎是马上就条件反射般想到了那一页的画面。刺眼的灯光从顶棚射下来，一道一道的，像是那些从天空低垂下来的梯子。它们无风也轻轻地摆动着，最终晃成了一片光晕，把我们都环绕其中。一片朦胧的。始终记得那时Vive要我们都过得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可是，我们之中又有谁能够预知那藏匿在枝枝桠桠的选择后面的结果呢。我们都不是先知。像很久之后我说过的，如果有了先知，便不会经历了那么多大同小异的悲伤，便不必接二连三地离开。咬破了嘴唇，狠下心，远离了望城，远离了昨日的幻望。
选择是自己的，幸福要自己负责。
同样是在很久之后，有人这样子对我说。
而我只是笑了笑。那么多的选择，一个我，要怎样去选择呢。那时候我又一次想到了Vive。她在那些丛生的荆棘般的选择里走得远了，伤了，也累了。于是她停下来了，沉默了。如同在之前的聚会上那样，蜷缩进了角落里，撑起自己保护的坚强。
幸福或许是徘徊在选择之外，与选择本身隔绝了，不相连的，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然而这些，在我们真正面对了选择的时候，却像是儿时长辈的教导，一下子就忘掉了。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Vive似乎遇到了比常人都要多得多的选择。而她总是在所有那些选择之间犹豫不决，徘徊着，无法顺利向前。她始终都想要避免伤害，对自己，也对彼此。可是，呵呵，你知道的，选择总是两边都悬着伤害的，从来就没有过两全其美的答案。那只是不可能实现的单纯心愿。Vive她躲避着，最终会躲到选择的一边去，这时候命运的天平倾斜了，一些幸福或者快乐跌落下去，变成了伤害。Vive是在用一再的选择弥补着选择本身。柒对我说。
我一下子能够清晰地记起，是那一年情人节翌日的清晨。回忆中心，所有故事都欣欣向荣地成长起来的那一年。晨风中，Vive带着一种那时我分辨不清是欢喜或者是别的什么的神情对我说，她在之前的一晚答应了壬生，和他走到了一起。即便是现在，我仍能隐约地感觉到自己那时候的惊诧。壬生么？我记得我一再地追问着，是壬生么？你最终和他走到了一起么？可是他，可他，为什么你会和他走了一起呢？
一直到见到了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的Java。她还在努力而认真地微笑着，扬起的嘴角略略指向她眼角来不及抹去的泪花。从她反复被哽咽打断的只言片语才知道，在情人节那一天的凌晨，当节日的气氛还没能完全地笼罩住那些甜美睡梦中的情侣的时刻，她就已经清醒了。她不得不全然清醒地去面对伤心，清醒地听到壬生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分手吧。
再后来，Vive才向我讲起那时候的细节。
那都已经很晚了，她抬起头，望着天，对我说，晚到情人节都快要过去了。我以为我是一个人渡过了那节日呢。虽然多多少少地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但是在朋友们身边，还算是快乐地过完了那一天的。然而不是那样子的。在我以为一整天都过去了的时候，壬生他发短信给我，他请我做他的女朋友。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一晚，12点的钟声之前，他一共发了76条信息给我，每一条上都只有一句话：做我的女朋友吧，Vive，好么？
还记得Ever么？柒突然没来由地问。
我摇摇头。Ever。一个听上去似乎有那么些熟悉的名字，可是它所代表了的身影在回忆林立的阴影之中躲藏了起来，我看不到。他是谁？于是我反问柒。
柒沉默了一阵，竟像是有一些失落了，然后才慢慢地说，你果然已经忘记了。他才是那个贯穿在Vive整个的故事之中的人，或者毋宁说就是其中的主角。他变换着角色，伴着不同的布景，在整个的剧情里重复着出现。
主角么？我自语地重复着，听柒这样地说，仿佛忽然又很有些印象了，却记不清。
Ever是很早以前就和Vive在一起了，欢快地信手划下他们故事的开端。只是后来又分开了，像是所有的分离一样，有着某种到现在早已经遗忘了的理由。可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像是所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传说一样，是让流逝的时间都充溢了幸福的甜腻的。像那样子铭刻的幸福光阴是不会平白就消失掉的。它们是沙漏中千挑万选过的精致砂粒，每一颗都承载了有着星辰般光芒的珍贵。它们从沙漏的顶部悄无声息地滑落，在下半部分的透明中缓缓堆积起来。最后成了回忆。无论时间滑到了哪里，它们都始终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不被伤害到。柒很轻柔地说。那时候我们常常坐在一起，彼此讲述着各自曾有过的幸福。Vive就会讲到Ever，讲到Ever像是哥哥一样地照顾着任性的她，微笑着忍受了她的神经质，在她身边陪着她，看她时哭时笑着。她哭的时候哄她开心，她笑的时候，Ever就那样地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和她一起笑起来。说着说着，那么长的时间和记忆扭曲了情节的欢喜和幸福，纠结成一种心痛，让我们都伤感起来。那样子的时候Vive会哭的，悄悄地落下泪滴。可是我看她的时候，她又会马上笑起来，伸出两个手指，轻快地说声“V”的。仿佛那一切，一切都不曾那么刻骨铭心地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