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怎么连新生的阳光都变得让人恍惚,跌入到回忆铺设的陷阱之中,重复着那些过往的感伤、悲哀,或者违心的笑。忘记了现实。不能这样子下去。我起身,去拉开那似乎是阻挡了明天的窗帘。脚踏在木质地板上的时候,一股寒意迅速地窜上来,直逼胸口。帘子被“唰”地拉开,整片整片的阳光直扑过来,撞在我身上,挤满整个空间。
我张开双臂,象征性地迎接这崭新的一天。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天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是崭新的。它只是经历了一个轮回之后,重新回到了原点的开端。抑或是结尾。这是一个圆环,身陷其中的人们逃不开,一再地经过同一块舞台。改变只是从演员渐渐地过渡成为了看客,从经历衍变成怀念。日历上的数字小而明晰地指出这一天,用黑色表明。去年的这一天还是红色的,现在却已经成了黑色。像是鲜血,流淌着,最终慢慢凝固,失去了色泽,结成痂。
一年前的这一天,开始与结束的交集,我向摩卡告别。她离开了望城,在整个故事中,第一个便离开了,在身后留下一段萌发起来的开端。如同渐拢的阴云,把我们这些人都包裹进来。时间像是催眠的乐曲,安静地哄我们睡去。时间又像是闹钟,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让我们从美好或者悲伤的梦境中惊醒过来。等我们醒来,一年都过去了,带走我们的那么多。只剩些回忆,空的欢喜和刺骨的伤。
忽然想要给摩卡发一条短信。也真的好久都没有联系过了。一年来的每个点滴都还栩栩如生地近在眼前。可真正在眼前的现在呢?现在她又在做些什么呢?有时候我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活在过去,或者现在。反正不会是未来。什么叫做未来?我一时有些拿不准,拿不准记下了我们的那段故事是不是还在继续着。拿起手机,反复地编写,删除,编写,删除,编写,删除。按键“咔嗒咔嗒”地响着,成了这平静的房间里最响亮的声音,每一下都格外的隆重。时间又玩弄起它老套的把戏,悄然溜走了,只在钟的表盘露出一个嘲讽的角度,像是一种笑意。我无暇去顾及它。我迟疑不决。想要说的话其实很多,很多。可是它们中间,有一些在经过了这么久之后,我不清楚还有没有说的价值;有一些在现在的状态下,我不清楚该不该说;也有一些,如同鱼刺卡在了喉咙里,不知要怎样去说。
那短信终究还是没有发送出去。于是我把手机扔到床上,在书桌前坐下来。
我知道自己想要做的只是无谓的徒劳。
摩卡她又一次地消失掉了。她像是蒸发了,带着我的幻望和失望,带着整座望城,带着充满整座望城的回忆,蒸发到空气之中,附着在每一个水分子上,静静地蕴涵着那时候的感情。在以后的某一时刻,它们又会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到我身边,释放出湿润的气息。
手机倒在床上,把刚刚铺整好的床单又压出一圈细小的褶皱。主屏灯已经灭了,死气沉沉地漆黑一团,用这种绝望再一次明确地告诉我:摩卡又消失了。她把自己藏起来,远离我的世界。上一次摩卡消失的时候,我还没有自己的手机,那时曼宁把他的手机借给了我。因为他了解我被距离拉长了的思念,也因为他那时也想要消失一阵,从他和小雅的故事之中逃脱出来。对于所有想要消失的人们,手机都是绝好的选择。它像是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些柔婉的女刺客,笑里藏着刀的,如同一根缓慢生长的线,连结了彼此的同时,又让他们渐渐疏远,不会察觉。
那本就已经是忧郁的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太阳都显露出些许力不从心的疲态。而我们的影子也开始拖得长,并且淡薄。有风的时候,甚至会给人种动摇的错觉。我和曼宁在街心的公园,我倚着灯柱,他面对着我,不应景地站着。像是画面中后来才匆匆添上去的部分。喷泉旁有嬉戏的孩子,谈笑的情侣,安详的老人,统统被我们忽视掉了。只有我们。她们不在。
我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曼宁低声说,她说她需要考虑一下。也许希望不大,也许根本就没有过希望,我不知道。我真想先消失一阵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苍白的空中悬着。
她应该明白你为她所做的一切。我信口鼓励着曼宁。我没有告诉他,小雅曾经对我说过:你们为我们所做的,我们真的很感动,有那么多次都感动的快要落下泪来。但是,你要知道,感动并不代表爱情。它们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的。
也许吧,很渺茫,我有这种预感的。曼宁还是清醒的,他的目光在四周游走着,对我说。良久,他又忽然问我,那么你呢,你和摩卡怎么样?
我只有苦苦地笑。摩卡的生日我想过要送她一只花瓶的,我自嘲地说。我真的这样想过。花瓶?这个寓意也未免太深刻了吧!别这样啊!小雅那时候劝住了我。可我仍旧知道,那时候摩卡身边的人,不是我。
然后手机响起,短信的提示音。
不要再找我了,我想要消失。我会关了手机,不再与望城联系。既然来到了新的地方,就先让我完全地融入到这里吧。好么?我会回来的,会去找你,但是现在,请将我忘记吧,抹掉关于我的记忆。谢谢。
冷冰冰的字句,一行一行地表述出来,不带任何感情。曼宁在一旁默默地站着,他一定猜到了什么,不出声。那时候的感觉就像是很长时间以后我在自己的小说中写下的:整个宇宙在蓝移,缓缓地膨胀,让我们,彼此远离。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能够慢慢地按下按键,回复给她。
好的。只要是能让你独自在那边生活的更好,我会答应你的。我会安静地任你消失。但是,我不会忘记,不能够忘记。
一份伤心,由一个人来承担就已经足够,或许,就已经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