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着电脑里记载的故事,不知是何时的心情。也许是许久前了,才会有往事重温的遥远。可有似乎有压迫的感觉,那感觉就在胸口,仿佛随时都会喷涌出来。这里面有什么事情搞混了,像是相互缠绕在一起共生的藤蔓植物,理不清。
我一头雾水的,柒却看着分外激动。
她离开的时候都没有留下什么结局,柒说,像是死去的心电图,变成了僵直的线条,却仍然延续下去,不曾断开。
我想到摩卡,她的离开也是那么的突然,在我以为故事正逐次展开的时候,她走到我面前说她就要离开,完全没有余地。我呆在那里,转不过身来。
她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柒怅然地接着说道,以后也不会了。
以后也不会了。我猛地听到这刺耳的语句。不会的!我冲着他大声地说,摩卡会回来的!这样说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甚至,如果理智下来,我也明白,她是不会回来了。可是,即使是那样,我会找到她!我说,更像是在对着自己这样补充道。
一种晕眩。整个屋子,一直到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所有的色彩都褪掉,只剩下黑与白。然后黑色也被卷入到那旋涡中心去,惟有白色平静下来,一点一点地荡漾开去。我又看到那亦真亦幻的房间。仍旧是白的四壁,空的橱柜,还有那固守着沉默的孩子。我感觉到他要与我说些什么,一定有什么,我感觉得到。可他始终不肯抬起头来,想是睡熟了吧。
那房间散去,化作一群白鸽从我眼前飞过。我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挡在面前。等到放下来的时候,又已经是一个人,在我自己的房间里。
一切都熟悉起来。
凌乱的桌面上堆放着CD和书,相互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座城堡,在中间留出一块空隙。那里摆着空的鱼缸。没有鱼,从来都没有过。鱼,在我的脑海中早已经融化成了另一种意象,成了另一面的自己。我不想把自己关在那透明的弧面之间,让眼中的世界和世界的我都显得扭曲。让自己成了自己的禁锢。
曾经,固执地不要那么悲伤,天真地以为自己总可以躲过那悲伤,不会像柒那样子。
最后一次吃鱼,刀叉所切割的,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实体,而是自己记忆的某个部分。我把它划分成长短不一的片段,一段一段谨慎地品味着。鲜嫩的鱼肉从里向外翻开,露出一根一根细小而尖锐的骨刺,显示出自欺欺人的坚强,执拗地摆出自我防卫的架势。尽管那些,都没有用。我看它的眼珠,所有从前在它眼中逗留过的画面都凝固成了颗粒,黯淡到一团浑浊的白色之中。那些都已经死掉了,违背了生命本身的意愿,不再延续下去。我感觉自己像是留在岸上的鱼,挣扎着,快要窒息。一下子没了胃口,甚至觉得恶心。于是胡乱地拨弄起盘子里剩下的鱼,直到它们成了黏乎乎分辨不出形状的一团。胃猛地紧缩,呕吐,像是要把整个生命,把灵魂,把那些相关的记忆都吐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擦擦嘴,不露声色地走开。
你总想要忘记那些事情和人物,但是你不能。只要你还记得要去忘记,你就不能,永远不能。柒冷冷地说。
我能!我激动地大声地喊出来。
我当然能。我找回那时若无其事的平静,又缓缓地重复了一遍。
我记起那些和摩卡往来的信件,那些关于鱼关于水,也关于我和关于她的内容。
离开了水的鱼是会死去的,一小时一小时,一分钟一分钟,一秒一秒,慢慢地窒息,死掉。鱼是不该离开水的。可是有时候,鱼是没有选择的。只是潮水退去了,把鱼留在岸上。
那就要看是怎样的鱼,又遇到了怎样的水。有些水,比如鱼缸里的水,是不会退去的。它们不会离开。
那么你呢?摩卡,你是怎样的水呢?
我么?我不是。我不是水,不是任何鱼的水。从来就不是。
也许你这样想。可是有关于你的那些细枝末节,那些记忆和感情却始终涌动在我的世界里。它们逐渐成为一种必需的元素,像是水,就是水,将我淹没,不留一丝空隙。
我真的不知道会是那样子的。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买一只鱼缸。如果,如果有了它你就不会离开的话,我会买一只,买许多许多的鱼缸,放在我的床头。也许它们也能够守护我的梦,和希望。
鱼是会要离开水的。那是一种进化。它们离开水,走到岸上,慢慢地适应下来。只有这样子生命才能够延续下去,才能进化到下一个崭新的阶段,才最终让这世界上有了我们。离开可以化作一种动力。
是啊。一些鱼离开了,适应了岸上没有水的生活。可总有另外一些留下来,在水中。而我想我就属于无法离开的群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