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样子的，柒说，那一天没有风，只有烈日。甚至云也像是被蒸发掉了，剩下空白的天空。那一天我们反反复复地在同一条街道上走了那么多个来回，彼此都等待着。我们都已经等了那么久，等到迟到都成了错过。那一天她说，你为什么现在才这样地说。她面无表情地这么说。那一天她伸出手，而我只是轻轻地握了一下，刚刚触及就已经放开。那一天她离开了，交通灯亮起了红色，阻止我的步伐。太阳那么炙烈，使得空气都晃动起来，让我没能看清她的背影，渐渐消失。那一天我停在原地，无法懊悔或者悲伤。不能够追赶。

　　不对，柒，我对他说。那是你的故事，不是我的。我在那一天没有错过，我迟疑，但我最终交给了她我的祝福和心愿，给了她玫瑰，以及那个问号。她说了谢谢，还有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是，一定还有什么。

　　柒没有争辩。我抬起头，看窗外的天空。那里真的像柒所描述的，云都被蒸发掉了，只剩下空白。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每个画面都那么清晰，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像是重叠地涂抹在透明的墙壁上。而我在那玻璃的城堡中间，禁锢着，逃不出来。

　　于是梦中总是在奔跑，没有理由地奔跑。只知道是要逃避什么，有什么在追赶着，铺天盖地。也许所有那些现实曾冰山般拒绝了的，我们都会有意无意地把它们拖进梦境，拖到唯一完全属于我们的世界中。有过太多那样子的梦，梦里只有恐慌，沉重的双腿，喘息，以及筋疲力尽的绝望。然而身后又什么都没有，或许有，而我看不到。我感觉得到，压抑下来。

　　夜复一夜地，在自我封闭了的空间里，逃跑。

　　为了保留自我而想要从自我之中脱离出来，最终陷入到不可自拔的怪圈里。

　　尽头是空的房间。四壁都是白色，白得让人眩晕，仿佛要坠落到什么地方去。房间里是空荡，仅有的摆设是一扇巨大的橱柜，错落的阁层里摆放着的仍旧是真空的收藏。

　　一个孩子坐在房间的中央，双手环抱着膝盖，头埋在手臂围出的浅浅的空间里，让我看不到他的面容。他不吱声，一味地保持着一种莫名诡异的沉寂，让我在觉得安稳的时候，心底又有什么在悄然地转动着。我不在那个房间里，房间里没有我，我只是从一个说不清的角度注视着那房间，像个旁观者，又不知为什么不能够若无其事地离开。

　　柒，你看到了么，那孩子，他不说话。我缓缓地问。

　　天上的孩子。可柒只是这样子没头没脑地说。

　　天上的孩子？我重复着，忽然就觉得熟悉，却又记不起来究竟。我反复地想，仍旧没有答案。于是，终于放弃。

　　等从那显得亲切的幻象中挣脱出来，我知道自己还呆站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太阳在空旷中低调地改变着自己的位置，光从我身上褪去，在脚尖前面一点的地方划下一道线条。像是划清了界线。我想了想，终于没有迈到线的那一边去。

　　我把整个世界安顿下来，沿着它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划出一道并不齐整的线条。然后，我退到线的另一边，蹲下来，等着看，会不会有人来。谁会轻盈地走来，来我的这一边。我偶然地抓到这样一段语言，我想，我要把它插到我的文字中去，没有什么原因的。

　　又想起摩卡。她来过么？如果她来了，放弃整个世界又如何？如果她没来，拥有整个世界又如何。

　　她，来过的吧。也许，她只是走到了那线的边缘，蹲在我面前，和我聊了一阵子，然后就离开了。

　　巨大的落地窗外划过飞机起飞的震耳声响，整块玻璃，整个地板都轻和着，微微兴奋地震动起来。我在那声音中，仿佛真的看见摩卡，她站起身，活动了活动僵硬酸痛的四肢，挥挥手，微笑着离开了。

　　她是来过的。柒忽然笃定地说。

　　真的么？我也随着那震动兴奋起来，真的来过么？

　　可柒再不说什么，自顾自地沉默下去。

　　震动过去了，我转过头去，只看到那飞机慢慢地小了，混入云层中。

　　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