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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他乡

落日孤烟1 孜然烤土豆 9945 2024-07-06 16:17

  清语一听笑虎要给她安排住处,心里一乐,嘴上就要说“谢谢”,再一想,祠堂能住人吗?反正老黄家祠堂三百年了也没有听说住过人,她也就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笑虎看了看老管,见他脸上的颜色和缓了一些,便接着故意说道:“给清语安排住祠堂,金木咋办呢?要么就让他一直住仓库吧。”老管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那也不合适啊!住的时间长了,在仓库管理上也不太方便,而且有其他船工也可能会说不想回家去,就在仓库里临时住一下,方便上下班,那怎么办呢?”笑虎听了,觉得也是这个理,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给他住,只好沉默不语。清语看看他们两位都不说话,着急起来,生怕要把金木赶走,语气有些急促地说道:“金木也可以住祠堂。”

  笑虎和老管笑了一笑,又都皱了一下眉头,意见一致地说道:“那怎么行啊?男女有别,也不方便啊!我们再想办法,给他找个地方住,你放心吧!”清语为刚才语气有些急促心里暗生懊恼,静了静情绪,缓慢地说道:“如果能够找到地方给他住当然更好。不过,我倒觉得不用再麻烦东家,就让他在祠堂随便找个地方打个地铺就行,这样我们也可以相互照顾,你把我一个人丢在祠堂也不放心吧。”笑虎暗生敬佩,觉得这姑娘说话有始有末、有理有据,几乎让人无法辩驳,便故作冷冷的表情对老管说:“你明天问一下金木,看看他的意思。”老管“嗯”了一声,清语抢着回答道:“不用管伯伯去问,我可以代他表态,没有问题的。”笑虎“嗯”了一声,便说:“那好,我明天跟族长说说看,你们等通知吧。”说完,就走了,至于二毛嘱托他的那件事,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再问就显得过于无聊了。后来,没过两天的一个夜晚,当二毛再去他家问他结果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回答的,只不过加了一句话:“等着喝金木和清语的喜酒吧。”

  二毛无法接受,那天晚上他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上床睡觉的,老父老母有没有和他说什么话,第二天早晨全都想不起来。本就是内敛和容易害羞的人,又受到这份不可理解被歪曲的待遇,二毛到了趸船,越发不说话,只顾低着头干活,不停地干活,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大家都觉得他好奇怪。二毛心里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东家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他这一口气造了十四级浮屠(救了俩),怎么换不来好心好报呢?要不是因为穷,不早就娶媳妇了吗?哪里还能等到现在!归根到底还是穷,好好干活挣钱吧!有了钱,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到?”

  因为二毛救过他,且在病中一直照顾他,所以金木对他格外感恩,也格外亲近,看着他今天木木讷讷的,也觉得不便去招惹他。中午吃饭的时候,金木主动坐到二毛旁边,把早晨在集镇上买的一块葱花油饼撕下来一半递给二毛,二毛白了他一眼,端着碗走开了,走到离人群好几米远的地方蹲着吃饭。金木主动跟过去,在他旁边蹲下,又递给他油饼,他还是不接,又往旁边让了让,两眼瞪着看了看金木,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金木看看他、憨憨地傻笑几声。

  吃完了饭,二毛还是热情友好地招呼金木说道:“肖师傅,你来一下。”金木一愣,以前大家相互之间都是叫“金木”、“二毛”,显得热情亲切,今天怎么叫肖师傅?他感觉气氛不对,就想跟着二毛后面走,去探个究竟。俩人走了有一里多路,到了长江和梅江的交汇处,离人群已经比较远了。二毛再要无法控制,大声嚷嚷叫道:“老肖,你他娘狗日的!老子救你简直就是救了条白眼狼!”金木被他这一声喊叫,吓得怔住了,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嘴上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痴痴无神地瞪着两眼看着他。二毛看到傻呆呆的金木,感觉他好像跟没事人一样,又接着大声喊道:“你狗日别装着一脸无辜,自己做的丑事!”金木实在闹不明白二毛为啥发神经病,但听到他说他做了什么丑事,便也忍不住大声质问道:“二毛,你什么情况?我做什么丑事了?”二毛哼哼冷笑了两声,就往江边上走,吹一吹江面的风,他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舒缓了语气,压低声音问道:“你和黄清语是怎么回事?”金木也跟着他走到了江边,听他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不知道怎么回答,走到他的右侧稍前一点,转过脑袋呆呆地看着他。

  二毛哈哈哈放开了胸怀地大笑几声,迎着江面吹来的风,觉得又舒服了一些,精神也和缓了不少,不像刚才被箍在了紧箍咒里几乎不能自拔,他感觉金木不像撒谎,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说的啥,便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和清语定亲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金木一愣,这话从何说起,又该如何回答,这二毛刚才的表现分明是对清语有想法,他无论回答“是”或“不是”都觉得不妥当,仍旧不做声。愤怒的小火苗再一次噌地燃烧到二毛的头顶,气得说不出话,往右边挪了挪身体,照着金木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可怜金木毫无防备,往前冲了两步,直挺挺往前一趴,脸撞到了梅江边的岩石,又带着惯性摩擦着往左一滚,整个人掉到水里。二毛知道金木水性好(俩人在一起待过一段,彼此熟悉),也不去拉他,自顾自地走开了,回到趸船码头。

  滚到了离岸边没多远的江水里,金木很快爬了上了,脸上生疼,鼻尖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坐在岩石上,估摸着血凝滞了,用手掬水轻轻洗了洗脸。洗完脸,金木往回走去,到了趸船,看到大家还在打盹,他便蜷缩到一处角落,靠着铁皮墙歪着,一会儿想起二毛那个疯样子,一会儿又记起刚才落水的瞬间,眼前一片混沌模糊;一下又想起二毛说他做了丑事,一下又感觉脸上好疼。他轻轻舒缓了一口气,也睡不着,只是歪斜着靠在墙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看,其实啥也没看见,只是发呆。不想让清语看见伤口为他担心,而且二毛说的那些话也让他内心起了波澜,要花点时间消化整理一下,所以连着三个晚上,金木都没有到管家房里看她。

  黄清语感到纳闷,直到第四天,她到江边洗完衣服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他。那时,他脸上的伤疤还很明显,他弓着腰吃力地背着麻袋在前面走,清语拎着水桶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她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搞的,他回答说摔了一跤,然后就不说话了,在他背着麻袋就要进入仓库前,她小跑着跟上他,对他说:“晚饭后趸船前端的江边。”

  晚饭后,清语和老管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一边散步一边往趸船前面的江边走去。此时正值初夏,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山,浮云蔽日,霞光漫天。这是她第一次走到趸船下面,发现趸船简直就是一块巨大的可以移动的陆地,陆地浮出水面的部分比她还要高出一大截,不管有多大的波浪涌来,这块陆地也只是轻微地动一动。她坐在趸船阴影下的岩石上,看着江面发呆,其实在她右边不到两三百米就是一个巨大的喇叭口,梅江水与长江水在这里汇合,喇叭口被划了一道线,一边水清清,一边水浊浊,她经常想,这两边的水怎么就不能混到一块呢?一边这样想,一边口里轻轻念到: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四月下旬夜,月无清辉露湿衣。清语念过私塾,对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略懂一二;如果她能生长在新社会,接受现代教育,学点流体力学什么的,估计她就不用去猜去想,就能很好地明白为什么水清清水浊浊了。

  就在清语望着江面胡思乱想的时候,金木悄悄地在她左侧两米的地方,找了块在趸船阴影里的岩石坐上,清语并没有注意到他。一阵轻风自江面吹来,清语清了清嗓子浅吟低唱起来:春天马格叫(呀哈咳),春天斑鸠叫(呀哈咳),斑鸠(里格)叫(咧)起,实在(里格)叫得好(哇-呀-子哟)。她唱到这里,略微顿了一下,金木接着唱道:你在那边叫(哟哈咳),我在这边听(呀哈咳),斑鸠(里格)叫(咧)起,叽里古噜古噜叽里叫得(那个)桃花开(哟哈咳),叫得(那个)桃花笑(哟哈咳),桃子(那个)花儿开,实在(里格)真漂亮(哇-呀-子哟)。金木看了看她,示意她一起唱,清语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脸上的伤是摔的吗?这也摔得太巧了,把个脸摔成这样?”

  金木望了望趸船,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一个角度看它,觉得它沉稳、踏实、可靠,多大的长江风浪都不会把它怎么样,多么坚定、顽强、有力量,而自己在那次被二毛骂了一通、踢了一脚之后,一直躲避,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黄清语,毕竟二毛真的救过他们两个人的命。清语看他不做声,追问了一句说道:“你是跟谁打架了,是吗?是为什么事呢?咱们初来乍到,得亏了大家帮忙,你怎么还跟人打架呢?”金木一肚子苦水也不知道如何去倒,只好开玩笑似地说道:“没打架,大家闹着玩,不小心摔了一跤。”

  清语没搭理他这句话,慢悠悠地说:“今天老管跟我说,东家让他带个话,我们可以去祠堂住了。其实我也觉得奇怪,祠堂怎么能住人呢?原来,梁家祠堂有一个偏院,偏院里有几间小房间,平时供确有急需的人临时住一下,也算是乐善好施之举;还有一间候歇厅,则是逢年过节祭祀的时候,大家在里面可以等候歇息一下。东家给了我一间偏房,他们说床柜桌椅都有,老管又说安排你在祠堂待客厅里打地铺,怎么样,没问题吧?”金木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祠堂住。”清语以为安排他打地铺不乐意,故意逗他说:“那这样,我打地铺,你睡房间,这样总可以了吧?”

  金木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个原因,我和你一起住进祠堂,别人会怎么看啊?”清语一愣,深深呼吸了一口江面吹来的风,鼻子一阵发酸,把头朝右边偏了偏,流下委屈的泪来,久久不能说话。过了许久,清语说道:“那好吧,我住进祠堂去。你随便吧!”第二天后半上午,收拾行李,用自己新买的草席包裹起一床老管送给她的薄棉被和一床麻布床单,这些让老管帮忙拿着,清语自己还是拿着包袱,去祠堂。一路上,老管开玩笑说:“我怎么感觉像是嫁女儿挑着嫁妆担子?唉,这个嫁妆也太寒碜,丫头,哪天出嫁了,我一定要喝喜酒的,管伯伯还会给你准备一份嫁妆。”清语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也就不再说话了。老管知道她的心思,劝慰道:“我猜金木那个臭小子肯定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你放心,我劝劝他。”清语抢白道:“我才懒得管他呢。”老管呵呵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你这孩子!”

  祠堂所在的村子叫清水口,沿着长江和梅江大堤夹角而建,大约也有一两百户人家,村里主要住着两户大姓,梁姓和安姓。是的,这两个大姓之户后来都出了和慕容夏虹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区域性知名领导人物:梁志远和安友金。除了两户大姓家族,这里还分布着几户少数姓人家,有的在这里扎根有几十年了,有的则是最近几年里逃难逃荒流落到此,比如后来的小蓉一家。闲话少叙,还是回到清水口村。在大堤内三角形的区域里,井然有序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排排一条条的茅草屋,茅草屋的西北边是十来户青瓦白墙的高门大户。青瓦房与茅草屋之间是相隔半里的草地和树林,北边紧挨着梅江大堤,南边是一条两米来宽的土马路把东西两边群屋连起;再往南,则是连成一排的一块块方形打谷场。

  两家大户祠堂建得尤其轩敞大方,一溜的青砖建筑、黛瓦雕檐,两座祠堂正门牌匾分别题字为“梁家祠”和“安家祠”,只不过梁家祠堂旁边紧挨着建了一座偏院,给有急需之人临时居住之用,“祭祀祖先”与“乐善好施”是梁祠的主要功能,与一般人家祠堂专注“祭祀”又有别样情怀。三角区域村落的西南面则是庄稼地,种着玉米、小麦、芝麻、高粱、土豆、蚕豆、青椒、西红柿、葫芦、丝瓜、豆角、瓠瓜、冬瓜、莴笋、空心菜、香瓜等;再向远处望去,则是一大片辽阔无际的农田。此时,早稻苗长了虽有一尺多高,禾苗之间还比较稀疏,近处看,绿色被一条条土黄色分割开来,绿意斑驳;远处看,绿色已然连成一片,一阵风起,绿浪一波接一波涌向远处连绵的山脚下,那是一片丘陵地带,连接五华山脉。

  清语一边跟在老管后面走,一边东瞧瞧,一边西看看,觉得这里的土地风貌、气候植物、世俗民情、饮食居家和自己的家乡别无二致,甚至地形地貌、水道江河更加开阔,沟渠湖泊、平地良田纵横交错,真正是一处鱼米之乡,心里越发喜欢。不料,她却又想起父母被绑在家门口那两棵枝叶如巨伞粗大的槐树上,父母连同那两棵百年来福佑族人喜乐安康的大槐树一道化为一缕青烟,飞入云霄,升入天堂。清语一阵钻心的疼痛,脑袋一阵眩晕,站立住了。老管没听见身后有跟来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看已距离八九米远的清语,问道:“是不是累了?走不动了?”清语缓慢地移动脚步,走到他跟前,点了点头。老管便指着前面十来米远的栾树树坛,对清语说:“到前面那个树坛上坐着歇会儿。”

  到了祠堂偏院,老管放好行李,又帮着清语整理收拾了一下,叮嘱道:“这里除了油灯,其他的明火都不能有,特别是不能有柴火,免得影响了祠堂里的香火气。一定要注意,一旦发现了明火,就可能被族长请出去,不让住的,这是东家特地让我嘱咐你们的。”清语嗯了一声点点头,听到他说“你们”,觉得怪怪的,也就不多说话。老管接着说:“吃饭、喝水、洗漱可以跟旁边的梁小婶家搭伙,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她。她家是祠堂工人,负责打扫管理祠堂,东家跟她们家都说好了,说你要住一段时间,请他们务必照顾。”说完,又问了清语还有没有什么事,看着差不多了,就要往回走,临出门了,又站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递给清语,说道:“这是我和东家一起凑得一点零花钱,管你们两个月生活费没有问题。”说完,把钱放到房间的小圆桌上,不等清语开口,就走了,清语反应过来,老管已走出去八九米远,她大声喊道:“谢谢管伯伯、东家!”

  老管回到码头已是中午时分,有的工人已经吃完了饭歪在一边休息,有的还在吃饭,看到金木在一处墙荫下蹲着,右手拿着一块玉米饼在嚼,左手端着一碗水,吃一口饼喝一口水。老管挨着他蹲下,金木把玉米饼在他前面晃了两下,使劲往下咽了两口,说道:“吃饭没?”“你不用管。我有话跟你说。”老管看了金木一眼,接着说道:“当初你和小黄丫头是一起逃难跑出来的。你们历经千辛万苦,真正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们还能够在这里重新遇到,真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我猜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了什么,所以和她疏远了?”金木咽了一口饼子,喝了一口水,打算说点什么,却又突然发现无话可说,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老管看他这样,觉得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便接着说道:“那天东家提到要跟族长说说,允许她搬到祠堂去住,她第一反应就是让东家也同意你搬过去,她一个姑娘家都不怕羞,不避讳啥,这么勇敢!你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小伙子怕啥?”老管看着金木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就接着说道:“她当初没有醒来,你就在那跪着哭爹喊娘,呼喊她的名字。现在她好了,搬到祠堂了,你让她一个人住在那边,你放心?”说完,老管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管家房。

  当天傍晚下班后,金木揣着半块玉米饼,一边吃一边走路,去梁家祠堂。此时太阳西沉,霞光璀璨,照耀在茅屋和青瓦白墙上,黄色里又带点红色,村落有致,一片光芒笼罩,一丛一丛的小树林里归鸟啾啾啼鸣、欢喜打闹,道路旁的屋檐下、茅草边蟋蟀开启了狂欢夜音乐会;村庄边上的地里蔬菜瓜果玉米长势喜人,远方的田野里的绿浪一直蜿蜒至山脚;水塘湖泊纵横;好一处田园美景、人间乐园!金木觉得这里比自己的家乡更加亲切舒适,让人感觉更加美好,好一个稻香鱼肥;又想到了故乡,不知道老娘怎么样了?金木叹了口气,心里想道:”在这边如果能够安顿下来,到时就把老娘接过来住,和我们一起住。”一想到“我们”,金木的脸不自然地红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躲到了祠堂前面那棵粗大的老柳树下,眼睛瞧着祠堂偏院门口,他下定不了决心走进去找她。他左思右想,决定学斑鸠鸟叫,引她出来,咕咕咕地叫了几声,偏院门口也没见到人影。清语正在梁小婶家搭伙做饭,她既不会切菜也不会炒菜,添柴烧火还总把火弄灭,只好在一旁站着,递递锅碗瓢盆,端菜上桌。一家四口加上清语五个人,平时吃一顿饭两个菜,清语交了伙食费,小婶觉得需要再添一个菜,三道菜上桌:清水葱香豆腐、丝瓜炒蛋、清炒四季豆。刚好菜上齐了,准备吃饭,听到门外有咕咕叫声,小婶咕哝一声说道:“斑鸠怎么叫得这么近?”清语也没在意,给大家每人盛了一碗糙米饭,低头吃起来,吃了一半,门外的咕咕咕声又响了起来,她这一次仔细听了听,会意一笑。小婶看到她笑,也不知为何,只问她菜的咸淡是否合适;清语说“蛮好、蛮好”,加快了节奏,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丢下碗,看大家还没吃完,就说道:“小婶,你们慢慢吃,我出去一下,碗等我回来收拾。”梁小婶心想她在这里也没认识别的人啊,吃着饭就笑了起来,这么快吃完了又说出去一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起头笑笑说:“你去忙吧,不要你捡碗。”清语没有回答,笑了笑,走了出来。

  走出了小婶家,向门外左瞧瞧右望望,哪里有那只大斑鸠的身影!只有一片红色的光芒映照在树梢屋顶、田地里的禾苗上。清语一看那颗大柳树,猜到八九分,估计那里是斑鸠的所在;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金木蹲在树下,咕咕几下又歇一会儿。金木突然听见身后有一只“雌斑鸠”的咕咕声,吓了一跳,心想还真的把母斑鸠给招来,回头一看,这是他用命去喜爱的那只母斑鸠。金木站起来,手抓着头,嘿嘿地笑,有点不知所措。清语也学他嘿嘿地笑两声,便让他跟着她去参观新居。到了新居,清语招呼他进房间看了看,虽然不大,一应用具都还齐全,感觉挺舒服整洁的,然后又带他去看了看待客厅,客厅蛮大,足可以同事容纳十几个人歇息喝茶,放下一个铺位没有问题。清语一边带他看待客厅,一边故意逗他说:“你还是别来住了,待客厅太大了,给你一个人住太浪费。金木傻呵呵地笑着说:“我在走廊上打地铺也可以。”清语“切”一声,说道:“那冬天呢?”看着金木憨憨傻傻的样子,又说道:“东家说了,你就住待客厅,以后也不会安排其他人住,就你一人,踏踏实实的。”

  金木回到了仓库,和老管说他晚上就要搬到祠堂去,免得在仓库待时间长了影响库容。老管听了很高兴,表示自己正好闲着想散步,可以帮他顺道拿点东西。金木用被单裹住了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搭在背上,两床薄被子用绳子捆好,一压一系成了一个不大的包袱,老管主动要求背包袱。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老管说:“今天是我第二次挑彩礼了。”金木说:“挑什么彩礼?”老管呵呵开怀大笑,说道:“你不懂,你去问丫头!”金木当然知道他嘴里的丫头是谁,也就不再追问,想着有的是时间和她闲聊。

  金木才收拾好床铺,清语便走进了待客厅,两人在一张八仙桌边坐下。金木问清语刚才去那里了,清语不回答,反问道:“这就开始管起来了?”金木抓了抓头,傻笑着说:“这哪是管你啊,是关心你嘛。”清语点点头,说道:“刚才去隔壁梁小婶家坐了会儿,小叔和小婶都是好人,他们同意咱俩搭伙。”金木站起来,走到几件衣服旁边,从一件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皱皱巴巴的钱,递给清语说:“我明天再跟老管提前支点工钱。”清语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说道:“你不要再麻烦老管了。他和东家一起给咱俩凑了一个月的生活费。”金木又把钱递给她说:“你收着吧。”清语说:“不用,你自己留着买点啥东西,我还有钱。”

  白天,金木上趸船干活,清语在梁小婶家帮忙干点力所能及的事,经常向小婶请教这请教那,对什么事都新鲜好奇,对什么活都想学会,小婶也乐于和她相处,教会她居家过日子田地劳作一些事情,小婶心里经常这样问自己道:“这么神仙似的姑娘,以后谁能取得上哦,得有万贯家财才能好养活!”其时,清语告诉她金木是她哥哥,如果她和他俩多交往一下,估计不会再有万贯家财的想法了,就这么一个穷小子,掠夺了神仙姑娘的芳心。

  那时的夏天,家家户户一到傍晚,便会点起干枯的艾叶熏走苍蝇蚊子。农历六月初,沿着村落一带的水塘湖泊里长满了齐人高的荷叶荷花,金木早晨会起个大早,采一些莲蓬藕带;晚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待客厅和清语的房间用艾叶熏干净,晚饭之后就去沟渠湖泊里钓黄鳝、抓虾子、捉泥鳅。每天晚饭时分,梁小婶家的餐桌上都有藕带莲子水鲜产品,惹得小叔和小婶嘴上不停地跨金木能干。听到别人的夸奖,金木只知道傻呵呵,清语却说:“你们别夸他了,再多夸几次,他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姓肖。”金木回答道。

  一个有火烧云六月底的傍晚,金木依旧将清语的房间熏干净,吃了午饭,她说要和他一起去捉泥鳅钓虾,他不太放心,心想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万一不小心走路崴了脚,再一崴又掉水里,那可就不妙了,本能地想拒绝,可一看她坚定的表情,便服了软,轻轻地说道:“好吧,跟着我后面。”其实,夏天穿着简单,此时的清语打扮得和一般村里小妞没啥区别,跟在他后面,帮忙拿着篓子,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回家。一回到祠堂偏院,金木就洗完了澡,穿了条裤衩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拿着芭蕉扇不停地扇,却仍然汗直淅,光着膀子,眼皮打架。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自从他搬过来,这么晚了,没人敲过门,觉得很奇怪,便警惕地问道:“是谁啊?”

  门外那人停止了敲门,安静了一会儿,一个声音说道:“金木,是我!”金木吓一跳,怎么她来了,赶紧起来,捡起一件破背心穿上,开了门。清语咧咧嘴笑笑说:“太热了,睡不着,找你说说话。”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只见她只罩了一件短袖齐膝连衣裙,胸部的两只小兔子随着她一摆一摆的走动,一上一下的跳跃,天热,贴身短衣都省了。在八仙桌旁坐下,看着金木还傻傻呆呆地站在门口,便咯咯地笑着说:“干嘛傻站着?关门!别让蚊子跑进来。”金木如得急急如律令,赶紧关上门,走到八仙桌旁和清语对角坐着,拿起蒲扇一下扇扇她一下扇扇自己。清语说:“这天怪热的,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也该热了,在咱老家,现在也热了。”金木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扇。

  清语拿过来金木的杯子,看到里面还有一点水,便一仰脖子喝光,又让他在搪瓷壶里倒出一杯,清了清嗓子,抹了一下下巴上的汗,悠悠然说道:“咱们搬过来有一个多月了吧?”金木看着她沉思片刻,嗯了一声,接着说道:“这么算一算,还真一个多月了,时间过得真快。”清语对他笑了一笑,心想这人怎么今天还感叹起来了,时间对于他来说确实过得快,毕竟都三十岁的人,所以也就顺着他的感慨说道:“是蛮快的。想想当初,得亏大家帮忙救命哩,不然咱俩现在可能就在…。”说着,用自己的右手食指指了指房顶,金木会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是啊,大家的这份恩情不能忘啊!”清语又接着说道:“咱们东家虽然有时讲话刻薄,爱发脾气骂人,笑眯眯的,叫人看了怪难受,其实是好人咧。要不是他帮忙说情,咱俩现在能上哪儿去住咧?还有老管,人也很好咧。”说到老管,金木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慢悠悠地说:“那天晚上老管送我来的时候,跟我说:‘今天是我第二次挑彩礼了。’我问他挑什么彩礼,他说你知道,让我问你。”

  清语噗嗤一笑,说道:“他跟我也说过这个话,说像是挑着彩礼嫁女儿,还说等我结婚了,他要喝喜酒,还要送我一份彩礼。”金木呆呆地听着,似乎在想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到时咱俩结婚了,要把大家都请来喝喜酒。”虽然声音很小,还是被清语听见了,她脸一红,啐了一口,问道:“什么叫咱俩结婚?谁说了要嫁给你吗?”金木本来就老实本分,刚才只是顺着她的话就那么一说,结果被她这么一反问,脸红了一大截,讪讪地笑了一笑,也不说话。清语看他那憨憨样子,越发觉得可爱,走过来,夺过他的蒲扇,给他扇风,膝盖几乎抵着他的膝盖。

  金木闻到她的芳香,热血涌动,不自觉地把脸往前送一送,舔着嘴唇;就在鼻尖快要触碰到她的衣服时,清语“呀”一声低声叫唤,脚步未动,身体往后让了让。这“呀”的一声把金木从混沌状态中捞出来,往后靠了靠,收拢舌头,镇镇心神,赶紧侧着身子从椅子上挪开,站起来,与她保持着一尺的距离。

  隔壁梁小婶家传来儿子的哭喊声,听得出来,儿子一边跑着躲什么,一边哭天喊地,不一会儿又听见小婶在喊叫:“他大大,你拿个这么粗的棍子使劲打二娃,你不怕把伢子打死么?”接着听到一位中年男人喘着气说道:“打死才好!全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伢?八九岁了还他娘的尿床,一泡尿直接往我身上滮,怎么喊都喊不醒!你就只能看着他那泡尿往床上滮完为止!”

  听到这里,祠堂偏院待客厅里的俩人笑得左右摇晃勾着腰捂着肚子,差点站立不稳。又听见梁小叔带着愠怒说道:“老子待会把你***减掉,看你还尿不尿?”清语听到“***”三个字,脸一红,看了看金木,他却不敢和她对视,把脸偏向外面,似乎对小婶家的说话内容感兴趣,又或者真的想看看小叔是否会剪下二娃的***。

  清语看着他一脸的羞涩和木木的样子,把那一尺距离又进一步缩短了一点,仰着头看着他。金木忽然闻到从他脚下的土地里突然地生长起来一朵开放的花,花色正浓,散发着幽香悠悠地飘向空中,他吸了吸鼻子,转过头也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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