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觉得要小便,慢慢地翻身下床,床又特别的高,这才觉出天旋地转,忙扶住床栏,定了定神,一步一步挪过去。这是一个八人的病房,厕所在走廊上,这段路是小安一生所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了。自己看看,吓了一大跳,痔疮有一个鸡蛋那么大,总是生孩子时过度用力所致,难怪走路会这么艰难。小安这时候还余勇可嘉,自己才生了孩子不到一天呢,书上说的,只要多活动,会恢复的。所以倒也没有过多的自怜,反倒觉得自己很勇敢,别的产妇,全要人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小毛头被抱去洗澡了,别的孩子全是家属送到外面等候的车子里,只有小安的孩子,护士久等不来,只好自己拉长了脸,把孩子一把端了走,回来也一样,不像别人的爸爸,巴巴地等在浴室门口,捧宝贝似地捧回来。
小安用力撑起身子,细细端详自己刚出浴的女儿。她换了一身素色的小毛衫,洗得已经边上毛毛的了,头发油油的,但不像昨晚那样结成绺了,闻闻,有股小点心的味道,周围还有爽身粉的白白的痕迹;眼睛张开了,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她在想什么呢?这是什么地方呀,那么亮,原来可是黑黑的哦!她现在只分得出明亮与黑暗吧?可是她的眼睛那么好看,眼角长长的直插入发鬓,睛如点漆,令小安想起“剪水双瞳”,里面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安安静静地躺着,想是刚刚洗澡的时候受惊了,哭累了,小安真想抱抱她,可是不行,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病房里一个产妇过来抱她,说,比我那个要大一圈呢。小安真羡慕她。
“阿来~阿来~”小床上的毛头又哭了,小安从来不知道,原来小毛头是这样哭的,小安轻轻地叫着她的小名:“丁丁,丁丁。”她还在肚肚里的时候,小安就常常这样唤她,现在陡地听到这熟悉的叫声,她一呆,但随即又挥舞着小手哭了起来。小安没办法,只好挣扎着撑起上身,拼尽全力才把她抱出来,她张开小嘴,晃着脑袋东寻西觅,小安把奶头塞进她的小嘴,这才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吸了起来,万事不管了。
小安却永远不得安宁。护士又来打针,小安问是什么针,白衣天使很不耐烦地说:青霉素呀!她觉得这是常规,有什么好问呢?可病人不知道呀!拉出丁丁红红的小腿腿,一针下去还没反应,要等药水快光时,才短促地“阿来”一声。
小安平时睡觉,只要有人在自己卧室里就再也无法安眠;可是现在,就像不会游泳的人陡地被人抛进水里,根本不由分说,如果有一个亲近信赖的人守在身边,那会两样得多吧?既然睡眠是如此地难以追求,那就看看小床上的女儿吧,高高的额头,圆圆的鼻子,略缩的下巴,一个很完美的侧影,活像一个小菩萨。可是没有菩萨能帮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