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那天的机场,冷清清,静悄悄,直至登机口才有着熟悉的乡音聚集。
从家到机场,李骁还不熟悉最快捷的路,她跟在父亲李正文的身后,心安安稳稳的。
在社交平台更新了一张不露脸自拍,身体与蓝天相融。
最近李骁的情绪不是很稳定,某些事情想不通,有些问题不明白。
“你傻咯!”电话那头,麦春儿郑重地掷出骰子,手指一伸一捻,杏眼一瞪,心不在焉地解释说这叫少女的烦恼,“杂七杂八想太多,不如傍晚六点梨园路的一顿火锅。”
李骁双眼微眯,听清了麻将碰撞的声音,便顿时了然。
料想此刻麦春儿脚趾都蜷紧了吧,她向来运气背,打麻将五毛的都能输200。
嘴张了一半,李骁冷酷地将手机从耳侧拿开,好躲避那头刺耳的噪音,果然,一个屡战屡败的麻将选手是不值得被同情的。
麦春儿刚从理发店弄完发型回来,是近来流行的羊毛卷低发髻,室内有暖气,她放心穿着件浅绿针织衫,嫩,实在嫩得能掐出水来。
脸蛋流畅圆润,鼻头有肉,M形嘴唇小且厚,这样本该娇憨可爱的女孩,正颇为不雅地伸长脖子扫视着麻将桌上的其他几个人,紧盯他们摸牌的手不放,连微表情都不放过。
她认真推算着,寻找翻盘的机会。
李骁知道她的德行,善解人意道:“行,知道你现在忙,待会儿再打给你。”
“别别别!我收手啦!”麦春儿匆匆结束麻将局,拿起手机关掉免提,穿上外套去了室外。
新年前后聚在一起的都是些亲朋好友,倒也能够包容麦春儿这类赢完就跑的行为,随便坐下一个人弥补了她的空位,热闹的气氛还团着。
“我本来已经输了快一百张牌,中场休息去上了个厕所,突然想起在网上看的帖子,就抓了点米和盐用纸巾包起来放口袋里,结果真的突然转运,连庄10把,最后赢了三家!”
麦春儿激动不已,忍不住向李骁分享:“我称之为麻将必赢玄学!”
作为一个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麦春儿的脑袋也很铁,曾在大年初一跟随其母亲去神庙烧香,在佛像面前义正言辞地表示坚决不磕头,都是迷信骗人的。
在喜庆的日子里换来了一顿结实的打,她依旧挺着倔强的头颅。
原本是挺得好好的,但去年却与麻将来了个浪漫的相逢。
“果然啊!打麻将还是要相信点玄学的。”
麦春儿如是说,电梯持续下降,她对着能反光的铝面墙板伸出手,心满意足地欣赏起自己的新美甲。
不知后头聊了些什么,李骁按住太阳穴,脑袋昏昏沉沉的。
到家的头一件事就是进浴室洗漱,连等浴缸蓄水的耐心都没有,李骁光着身子站在花洒下,抬头迎接温暖的水流,心平气和地跟自己相处。
换好柔软的羊毛衫,她将自己塞进了被窝,躺了整整一天一夜。除去上厕所,这期间她仅仅嚼了七颗嘉顿利是糖。
这种事情她鲜少做,意识模糊地粘在床板上。
陈有仪进房间来看过李骁,只是亲了亲女孩儿的脸蛋,没吵醒她。
李骁于隔日的清晨醒来,闻着干净清雅的栀子花香,伴随白玫瑰与茶树的气息。时针有规律地扫过表盘,七点令人新鲜舒适。
浅木色与白色作为房间的主色调,微弱的光映进窗帘,家具陈设都隐隐约约。她翻个身,再度合上了眼。
曾在艾珊姐那里看过一部法国电影,名为《冬之心》。李骁看不太懂剧情,只记得清楚女主角拉小提琴的样子,低低挽起的温柔发髻,以及抹口红的纤细手腕。
李骁缓慢坐起身,模仿电影女主角穿白色睡裙抱住膝盖失神的样子,同样楚楚动人,但这小女孩装模作样,从未因爱情而窘迫困顿。
最后,她兴致盎然地光脚踩在羊毛地毯上,用复古电话机呼叫一位极其要好的朋友。
外祖母代曼无论在哪儿都能给李骁勇气与力量。就像天上的星星,她就算看不见,也知道它就在那里。
代曼给人最深的印象是那一头闪亮的银发、一副猫眼框眼镜、一抹鲜色唇膏。
她爱好新鲜事物,淡定面对衰老,优雅与活力由内而外散发。
少女时期的代曼就对端庄优雅的准则不以为然,干脆地剪短头发,从父亲的衣橱里找衣服穿。衬衫、牛仔裤、西装外套、夹克、马丁靴等中性元素的款式被她穿得率性果敢。
那是属于代曼的个人魅力,消逝不掉,与年龄大小无关。
李骁曾因青春期身体发育害羞而含胸驼背,走路拖沓,这个坏习惯经由代曼纠正过来。
在女生普遍开始发育成长的阶段,李骁开始怀疑自己。
初中班级里有个女生,见谁都爱笑,长相灵动可爱,瘦瘦弱弱的,很招人喜欢,唯独李骁没和她有什么交流。
李骁知道自己被排挤了。
那女生也不怎么光明正大地欺负李骁,但李骁可以轻松敏锐地从她的眼睛、神态、语气和态度里感觉到。
为什么?李骁还没想清楚原因,自己最好的朋友却被抢走,牵起了那女生的手,她既委屈又难过。
坏种!李骁的拳头捏了又捏,差点砸扁那女生花儿一样娇俏的脸蛋。
愤怒散去,好朋友的疏远令李骁无措,她夜里失眠,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自己的新外号,男人婆。
自己长相英气,身材高挑,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被叫男人婆是真的有些过分。
她又敏感地担心自己笑起来不讨喜,表情缺乏灵动,不善用眉目传递情绪。
是代曼心思细腻,擦去了自家小外孙女的第一滴眼泪。她有足够的耐心与关怀,使李骁逐步发觉自身的珍贵,喜悦地接纳自己。
她亦温声细语教导李骁,要有自己的判断、思想和主见,学会独立思考。
李骁就抽抽搭搭地流了那么一小会儿泪,少走了很多弯路。
事实上,代曼向来遵循“做人要表里不一”,才经得起一层一层探索和发掘。
代曼也从没给自己安一顶大度的帽子,心平气和是假象,她反复提醒自己如今上了年龄,而那作怪的小东西还是个未成年,否则她非得去抡上几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