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年长的人都单纯拿我当小孩,话说一半,也只让我理解一半的意思。”
“是,聪明的永远是他们。”
寒冷的冬天,壁炉里面塞满了烧得红红的炭火,干燥树枝的香味在室内弥漫,李骁小口含糊地咬着板栗,看焰光舞动。
齐自玉坐在斜对面,没打领带,衬衫的纽扣不漏一颗地扣到最上面。灯影憧幢,看得清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筋脉,透着男人的成熟味道和力量感。
他姿态闲适,向后微靠沙发,深邃专注的视线凝在李骁那儿,像是无条件归拢到她身边。
极近,她动动手指就能抚平他大衣外套的褶皱。
茶几明净,大片落地窗映出他和她年轻的脸庞。
影子有什么好看的?李骁压住那一点平白的小窃喜,坐直身体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换来满胸腔的凉。
楼下的对话一句接一句,李正文要是跟邻居碰面,没一个小时进不了门。那大叔人也是真好,带着工具过来敲门要帮忙铲雪。
“隔壁一家人从南美那边搬来,特别热情,在门口碰到聊几句的功夫,就能被邀请到他们家里喝咖啡,顺便参观他们的房子。”
李骁依稀听着楼下的对话,心满意足地用手掌捂了捂自己的咀嚼过度的两腮。
“我爸他待会儿上楼的时候肯定能抱一满篮子的糕点和坚果。”
“糕点和坚果最后都进了我的肚子,可我英文不是很熟练,每回出门都怕碰到他们。”
树影婆娑,未融化干净的雪亮得反光,李骁身后是窗户,那双眼却被衬得越发的明净晶莹。
当终于遇到齐自玉这么一个完美的倾听者时,李骁逐渐变得不满足了,原来这也叫做唱独角戏。
就算只是随便吐吐苦水发发闹骚,也期待他能有所反应。
可当她下意识去寻找他那双灰绿色眼眸时,发现他的眼神认真直白,独独只望向她。
视线交汇了一秒,李骁眼皮痉挛似的跳了一下。
情绪变化这种事情是解释不清的,就比如这一刻,她很兴奋。原来他比她更加专注。
“这个时间段来伦敦出差,你心里不会有怨气吗?”李骁不愿将齐自玉归为无趣的中年人,不愿老气地称呼他,自最开始就是。
“约莫是工作时间里精神高度集中,希望能够尽快输出成果,连轴转也没有觉得特别辛苦,反而更在乎最后的工作成就感。”
“或许我暂时难以理解,新春佳节去异国出差还能保留什么好心情。毕竟我还没完全长大,不想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就连每年的儿童节我都不会错过得到礼物。”
齐自玉面上倏然多了几分笑意,颇有如沐春风之感:“理解你所理解的就好。另外,你要是愿意,六十岁都还能够要求在儿童节当天收到一份粘掉牙的棉花糖。”
李骁莞尔:“如果今天在国内和你见面,我会更加幸运。”
黑夜里雨雪反复,这个冬天为何会如何寒冷?
李骁把窗户打开一角后伸出手去感受,暖气和木质香味混合的味道被她放跑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沾着雪花的清薄凉意。
“这里太安静,我总是想着打破。”
“有月亮的时候我会习惯抬头望,观察对面建筑的顶端还有华丽的窗檐,每每回过神,就感觉离家好远好远。”
“来伦敦居住几个月了,和这个城市却毫无共鸣。
“看别人生活,很难找回自己的生活,都感觉不真实,自己提醒自己站在画框外面。”
“其实并不是所有时刻都那么糟糕,我要是觉着高兴,走在大街上冲谁都笑。”
齐自玉立身于女孩回头可见的地方,他与她共处一片亮色中,亦被同一抹夜色照拂。
“每个人都爱喋喋不休,是隐藏的教育家。而这位是美丽优雅的陈有仪夫人,当代教育学之母,也是我的妈妈。”
李骁从夹袄口袋里掏出复古的怀表,里面有张照片,齐自玉看得清楚,他曾在和李正文交流时与那位女士有过几面之缘。
“很想回国,因为记挂着亲人。妈妈今天都回去了,话说,我也很久没见过外祖母了。”
“难以描述那种感觉,我消磨时间,你们大人则拥有随心排列时间的能力。只是一张机票的事情,妈妈都不肯顺我的心意。”
“想放肆朝着东方唱一百遍《月亮代表我的心》,爸爸怎么就不会理解这种情绪。”
“也只好我理解他了,陪他处理好事情再回国也行。反正他啊,照顾不好自己。”
两片红唇翻动半天,已经将抱怨情绪抖得个差不多干净了,所以睡觉的时候就不会往心里去。李骁向来会宽慰自己。
对了,他和邻居大叔铲雪呢,现在又下雪了还有必要吗?
楼下中庭的灯亮起,而室内光线充足,也只是在眼前闪过一瞬。
是陌生的车辆,李骁心领神会,回过身来仰头问男人:“你要走了吗?”
这场对话临近尾声,在他和她之间,像细密蛛网一般牵牵扯扯的谈话。
“嗯,时间过得很快。”
齐自玉喉结滚了一道,声音轻柔清润,眸色显而易见地放缓几分。他牵起她的手,薄唇靠近手背,行了一个优雅的吻手礼。
他略微抬头,注视她的眼睛,笑渐渐显现。
“如果下次见面,我很荣幸能听你继续讲述趣事。更希望你多开心一点。”
“My brave little knight.”
窗外是居住在南方时很少见到的鹅毛大雪,白色慢慢覆盖了所有小房子的屋顶。可之前大家都说,伦敦很少下雪。
李骁在仔细挑选明信片,毛绒玩偶躺在被子里,床头的音箱在播放Forever at your feet,歌里室外的雨声似乎重合了。
她曾拿着徕卡四处拍拍拍,然后做成明信片保存至今。
海有无数种形态,浪花翻滚时,富有力量的动感与柔美,她今天遇到了这样的人。
她将这张没来得及写字的明信片放到齐自玉手中,笑容明净,“这是习惯,我把和朋友见的每一面都当做是最后一面。”
道路重新结冰,车的轮胎都上了防滑链。街道左端侧站着一个男人,一只手放在大衣外套口袋里,而另一只手在打电话。
光线浮浮沉沉,看不清楚男人的脸,只能看见大致轮廓,稀薄风雪里更是显得冷淡。
李骁同李正文站在门前目送车尾灯消失,她攥紧手心里的钥匙扣,猜想下次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