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了自己病后的疲态,李骁合上了大门,她微扬起头看天空的日晕,再闭眼时,出现了好大一团阴影。
高景踩着松软的细沙向这边走来,一步一个脚印。
“好了?”
“嗯,好了。”
“这个给你。”
一枚海螺安静地躺在高景干燥宽大的掌心里,品貌和颜色极佳,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里扔,我里屋都快装不下了。”李骁拿过海螺,放在自己手里把玩着,“能吹响吗?”
“不知道,反正我没试过。”
李骁放到嘴边,鼓起腮帮子吹了吹,“没声儿的。”
“那就扔掉,改天我给你找个能响的。”
“算了。”李骁将海螺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这是我吹过的。”
“如果之前别人也试着吹过呢?发现不响,然后扔回了沙滩上。”
“那倒也是。”
李骁重新掏出贝壳打算丢掉,在和高景对视之时,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没多大关系,你吃不了亏,我是眼见着这贝壳被浪卷到沙滩上的,就算别人用嘴吹过,唾液也早已经被海水冲了个干净。”
李骁横他一眼,苍白的脸颊上添了几丝血色。
“对了,你昨天救助的那只小水獭怎样了?”
“吃了。”
“怎么就吃了?什么味道的?都不叫我瞧稀奇,看来我和你之间的革命友谊还欠缺一点火候。”
“还好奇,蹲大牢去吧你。你昨天不是在家休息?怎么知道的?”
“老飞腰伤复发了,我去顺便帮着扛了几块木头,在路上瞧见你的。”高景咂咂嘴,话题切换得自如,“别说,我真挺喜欢水獭那小东西,特别是从胳肢窝底下掏石头砸壳砸海胆的模样,真带劲。”
李骁迈腿就要走,高景赶紧打住,眉眼间的笑意却未褪,“好了,不逗你了。昨儿傍晚有个老头坐了好远的船过来找你,说是有事相求。”
“找我?”
“嗯,那老头也是我们救助中心的金主,明年我们救助中心的牌子还立不立得起来,就全指望他了。”
“既然他是准备给救助中心捐赠药品和防护设备的人,不找袁小胖,我一个小小的野保员,能起什么作用?”
“捐赠是公,于你是私,多想什么?只要是他求你,你就是老大。说起来,那老头儿倒生了副软柿子相,不知怎么当上了企业老总。”
“你要真想明白了,你也能够被别人称一声‘总’。”
高景不甚在意,依旧没个正形,“嗯,我鼠目寸光,才疏学浅,今后的每一天都还得靠李总您亲自来点拨,方能开化慧根。”
在李骁举起拳头的前一刻,高景适时地住了嘴。
办公室半合的门被推开,何儒林对上了一双沉静的黑色眼睛。
“李小姐。”
“你是谁?”
“打扰了。”何儒林站起身来,“在此之前,我们之间着实没有任何交集,如果非得要找出些什么联系来,那便是我与你的父亲李正文见过数面。”
李骁皱起眉,只觉得莫名其妙。
“来,请坐。我们可以慢慢谈。”
何儒林最爱的团子抱枕歪躺在沙发上,李骁面无表情地扔去了一旁。
何儒林坐在对面,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儒雅谦和的笑容毫无攻击性。
“我曾听你父亲提过你,我才得知你在这座海岛上工作。”
李骁不置可否,等待何儒林继续往下说。
“我有个小辈,近来精神状况有些差劲,他家人打算送他到银月湾暂住几天。李小姐,你很熟识这里,我想将他托付给你,领他在岛上四处赏赏景,散散心。”
“就这么简单?”
“大差不差就是这样。”
“岛上的导游大有人在,招待处也随处可见,为何是我?”
“李小姐是担忧我将你绑走,然后威胁你父亲?”
李骁抿抿唇,说道:“并没有。”
“我一个老人家,做不了什么的。”何儒林曲起手指敲敲自己的头,耳鬓边的银发就如冬日里的浓霜。
“谢谢你特意前来向我说明这件事,但是我不擅长招待客人,顶多带带路,唯恐会怠慢你的那位小辈。袁园长会很热衷于帮你解决掉这件事,而且细致周到。”李骁话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好,我不强求。”
在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李骁回过了头来,“月通救助中心名不见经传,你是如何肯出资捐赠的?”
“我故去的妻子时常记挂着回银月湾来小住,我却未能圆她的愿,这里是她的家乡,我想用余生尽力去做些什么弥补。”何儒林笑得有些苦涩,镜片后的眼睛有了泪光,“不管能不能弥补得上。”
“抱歉,我并非有意触及到你的伤心事。”
“无碍。”
白昼与夜晚交接之时,李骁糊里糊涂地来到了码头边。
袁运星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是把何儒林的事情落到了她身上。
码头关闭,最后一班轮渡自然早已靠了岸,李骁姗姗来迟,连道鬼影都没瞧见。
银月湾所有的夜灯相继亮起之时,她的眼睛也清明了几分。
男人背靠栏杆,手臂曲起后搭以作支撑,他仰头将视线投向星空,高挺的鼻梁和线条优越的下颌经夜色渲染成了一道剪影,唇边隐有暗红色的光亮,随着海风细微闪烁。
李骁无声打量,目测他的身高应该将近一米九。
短靴轻击栈道木板,沉闷的声响被浪声吞了个完全,而男人已然察觉,他站直将烟掐灭,默然侧过头来,完整的脸也得以缓移出黑暗。
男式长发为发型类别之一,其打理需要花费更多心思,不可过于顺滑柔软,最基本的目的就是用于区分性别。
他并不受束缚,及肩后的黑发在海风中折来折去地拂动,早已凌乱了无数回,她照旧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个俊朗忧郁的男人,脸骨架构漂亮,立体度高,却巧妙地构成了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
通常情况下他的眼睛是灰绿色,但在特定的角度下看起来就像蓝色,李骁缓步走近,男人驻足于原地,未做任何动作,深邃的眼睛容下了今夜的整片海。
“齐先生?”
“嗯。”
声线带沙,约是好久没睡够,这位绅士慵懒地耷下眼皮,抑制住了打哈欠的冲动,修长指间还含着根被掐灭的烟,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稍许迟钝。
轻熟的深色衬衫搭配西裤,他的衣着是没什么特点的,却意外地与他的气质相符,面料考究,品质上乘,摒弃掉象征时髦与流行的商标,经典才是主流。
灯塔扫来一束光,刺得李骁微眯了一下眼,客套地,体面地,她率先伸出了手。
“久等,我是李骁,负责接待您的人。”
两手相握,又适时地松开,双方同是触到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