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向我,我会温暖的消融,像火山中的雪。——米亚·科托
未完全回过神来,李骁抬头稀里糊涂地打量他。
脖颈温热的皮肤误触到他裸露在外的指尖,凉到离谱,像碰到了一层冰霜,正要从屋檐往下落的那种。
齐自玉适时松开李骁,一双大手放回了潮湿的大衣口袋里。
“抱歉,让你受惊吓了。别太紧张,你父亲在外面停车,先让我进门避雨了。”
他很年轻,也很沉稳,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会蹲下或弯腰平视,认真地听,放软眼神和语气。
像一位温柔耐心的父亲。
“我叫齐自玉,不介意的话,叫我齐叔叔就好。”
“齐叔叔好。”李骁讲得干巴巴,不动声色地将棒球棍放到角落里。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是停好车匆忙进屋的李正文。李骁盯他一眼,下巴压低,双手抱胸没有说话。
某位小小姑娘不高兴了,李正文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当做没看到。
“这里的天气坏到了头。”李正文解掉自己湿漉漉的围巾,伸手搓了一把被冻得失去知觉的脸,“说来也是巧,新年佳节还能在异国的街头碰面。”
李骁的腮帮子更鼓了,沉默地任由李正文招呼金发男人上楼。
老房子的暖气开关时好时坏,好在壁炉的火重新燃烧起来,榆木抗烧,有噼噼啪啪的声响。
李骁每天都可以看着壁炉的火在沙发上呆很久,有人说木头与煤不同,燃烧的火焰有神奇的魔力,因为木头长在地上,是阳火,像太阳。
李正文从李骁手里接过两条干净毛巾,递给了齐自玉一条。
“这是爸爸的朋友,小小你叫——”如此青年才俊,李正文当即怔住,思考该让自家女儿怎样称呼才恰当。
“刚才在楼梯下面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她很可爱。”
齐自玉脱下潮湿的大衣,将身体靠进丝绒沙发里,两手置于沙发扶手上,两腿自然落地叉开。壁炉是整个房间的视觉中心,熊熊燃烧的火焰和那头金色长发,一时不知谁更夺目。
“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听到叔叔这个称呼便下意识纠正,应该叫哥哥。”
“可直到今天,一位小朋友上飞机的洗手间不知道怎么开门,我下意识跟他说‘来叔叔帮你’,才发觉,自己真的到了该被叫叔叔的年纪了。”
他侃侃而谈,没受淋雨和寒冷影响,亚麻色细格纹衬衫打底修身显型,灰色马甲搭在外面,优雅松弛无形透露于举手投足之间。
耳边隐约有谈话声,是自己的父亲在和那个金发男人聊天。
李骁抱膝靠在长沙发上,头轻轻往右侧枕着,周身暖洋洋的,她记得与他初遇的那一瞬,感受到他的气味是怎么填满她的肺腔。
野性的烟草与香料交缠混合,她情不自禁地追随,像火焰点燃干燥木头那般一发不可收拾。
雨雪的潮湿沾染在男士大衣上,以及他触碰自己脖颈的冰凉,这又令她警觉地回过神,好危险。
爸爸的朋友叫叔叔很合理,可他确实看起来年轻。
李正文进了厨房,不知是泡茶还是磨咖啡,李骁留意到,后脚就跟了进去。
她伸手扯住李正文的前襟,雨水浸湿的布料有些冰手指,不由得瞪大眼睛发问:“怎么里面的衣服都湿了?感冒怎么办?”
“不碍事,爸爸没那么脆弱的。
“你提前回来就不跟我说一声!害我白白害怕,还差点做蠢事!”
“外面雨夹雪,就折回家来避避,爸爸给过你手机讯息的,说会提前回来。”
“自己吃完早餐躺沙发睡着了,没有看见。”李骁抿紧嘴唇,莫名委屈,“那妈妈呢?她怎么没回来?”
“周姨的丈夫生了病,你也知道的,我们家和周姨的情分在那里。你妈妈就先回国了,能帮着照拂一下。”
“回国不带上我?为什么不带上我?”
“所以你起一大早就为送妈妈去机场?还半点不让我知情?你们真会给我惊喜!”
难以置信,李骁简直气得要跳脚。
“爸爸在这边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你忍心看爸爸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老头欺负小女孩!”
李骁跑回自己房间,水漆木门被摔得发出一声闷响。
“小小!还有客人在,不能那么没有礼貌!”
“对不起!我向那位叔叔说对不起行了吧!臭老头!”
李骁极少使小性子,但她现在其实难过要大于生气。
她侧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脸全部陷进柔软的被窝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自己发颤的手指头。
爸爸今天好坏,她会记得一辈子的。
第一件事,学着自己欺骗自己。
等啊等,李骁将被子揭开大口呼吸,还是没有等到李正文来哄自己。
第二件事同样重要,学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李骁打开衣柜,翻箱倒柜地开始收拾,卧室门再开时,她将自己包裹得像个丸子,手里还提着一双雪地靴。
“爸!我要下楼去玩雪!”
“穿好棉袄和雨衣,手套也戴上,别在外面待太久,免得弄感冒了。”李正文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小小,别使小性子,嘴翘那么高,你的二下巴出来了。”
如果Mr.们都像他这样说话难听,她今后就不要恋爱了。李骁托托自己并没有多少肉的脸,劝自己大度。
她不再讲话,胡乱地套好雨衣,又蹲坐在楼梯上穿靴子。
高帮雪地靴的鞋底采用牛皮包边条,高且厚重,而她刻意地穿着在屋里踢踏个不停,跺得地板不堪重负般地响。
李正文状似恼火,语气无奈:“幸好我们楼下没住邻居,你小心挨揍。”
李骁飞跑下楼之前,听到的是年轻男人清朗的笑声,她并不反感。
太阳被挡在雪幕后面。天光不刺眼,整个世界莹莹地透着柔色,罩着恬静,湿润的面具。
李骁承认,雪还是蛮浪漫的,千万只透明的蝴蝶在天空中起舞,不好看才怪。
她急促呼吸,鲜红的唇瓣间吐出一团团白烟儿,乐衷于在雪地里踩脚印,脚底下发出很柔和亲切的扑哧声。
雨雪早已停歇,运气好,有转晴的趋势。
天地旋转间,套着透明雨衣的女孩放肆往后仰倒而去,睡进了雪地里,她仰头张嘴尝雪,有几朵站在卷翘的睫毛上,轻得无法察觉。
猛的想起什么,李骁立刻就坐起身来,棉袄厚重,她动作稍许迟钝。
一口气捏了好几颗圆乎乎的雪球,然后放在手心里掂量掂量哪个最实在。
她高傲地挺起胸脯,像个专业射击手般站起来,作势要将雪球往上扔去砸窗户。
指尖动了又动,雪球未能投出,戴着手套都觉冰凉。
李骁一时愣住,男人不知何时站在窗边。
雪后初霁,齐自玉最喜欢的场景就是树梢间的积雪被风吹落洒下,经日光照射而落成一片发着金光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