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骁庆幸自己脑袋小,帽檐突然顺势滑下遮住了眼睛,也切断了与男人的对视。
裸露在外的脸颊快要失去知觉,李骁转身呼出一口寒气,指节松力后,雪球重新融进了学地里,她心感消遣了这么久的雪也无趣。
室内要温暖许多,李骁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客厅,坐在她平常习惯坐的位置。
夹袄的领子直竖起,炉火光线暖烘烘地从领圈里晒进去,直晒到女孩白皙的颈窝里去。
李骁随手拿的那本漫画书自然成了摆设,她手脚蜷缩起放空,一直安安静静。太阳有一轮缥缈的金环停在她含众多想法的眼睛里,那里没有尽头,似乎总是灿烂无边。
那位年轻男人半边身子浸在微妙的光影里,整个空间都变得轻缓、深邃起来了。
他打扮得儒雅斯文,不紧不慢喝着茶。多礼貌的双唇,浅抿,轻呷,与她的父亲相谈甚欢。
开口前稍作停顿,这种习惯显得他深思熟虑,很有分寸。
“酒店临时出了问题,被告知预定失败,在走出航站楼的那一刻。”
“……”
“这件小事情不足以弄坏我的心情。”
“我会体谅他。当然,假使卓鹤信不能在天黑前做出弥补,交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那我每个月支付给他的高额薪水还不如拿去做慈善。”
“多谢您提供热茶和炉火。伦敦的雨雪很漂亮,只是冬天冷了些。”
齐自玉穿上被烘烤得干燥的外套,像是从未被淋湿过。
“茶汲取自然的养分而生长,蕴着东方山林的自然之美。”李正文端起青瓷杯细看,神态从容自如,“在异国的冷天饮一杯清茶,暖身也暖心。”
社会上大多数人对高级知识分子有莫名的崇拜。大学教授这个身份是一个非常好的社会名片。
李正文被动结识过太多人,学历和智商皆不低,徒然,认知始终停留在非黑即自的阶段,过激,心气高傲,以至于是非不分。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缘故,李正文自小就把读书这回事刻在骨子里,是带有真正意义的阅读和思考。单拾人牙慧,在某些场合有概率贻笑大方。
除开文化层面的沁润,生活经历给予的撞击也不可少,数次攻坚破锐,自然就赋有了沉稳不迫的气度,且多半会伴有穿透性的气场。
齐自玉这个年轻后辈的出现,时常让李正文感叹难得可贵。
论原生条件,齐自玉长了一张读过书的脸,带有含蓄而又有微妙的吸引力,其内心深度让人好奇,很难被读懂。
这位年轻人更是实在的博览群书、明理守礼,举止得体,那一身平和可亲、温文尔雅的气度也不足为奇。
他背后经历过主动或被动的不为人知的成长,因为稳固的自我世界形成以后,不会轻易被生活中的任何一项突发事件所打垮。
也许两位成年男士之间的话题并不深奥晦涩,只是李骁懒得去思考更多,更何况她并没被邀请去参与他们看似风趣的谈话。
作为一个存在感极低的旁听者,李骁拎着自己的漫画书,回了卧室享受黑色幽默的魅力。
玻璃窗闪烁着钻石光线,覆盖了一层很梦幻的玻璃贴纸,是当时李骁随手在便利店里拿的。
李骁不知道时光已经接近傍晚了,她将脸蛋贴近冰凉的窗户,彩色的玻璃光折射在地板上。
模糊是种主观的概念,就算李骁现在看不清楚外面,但她曾经看清楚过,知道街道上随处可见都是踩恨天高穿吊带超短裙的人。
其实她们也抱着自己,很冷,但跑快点到酒吧里就有暖气了,再多蹦几下就热起来了。
李骁停止和玻璃亲近的傻瓜行为,揉了揉自己即将失去知觉的脸蛋,想着下次出门该戴一顶贝雷帽,和绒线帽相比,那会尽可能显得优雅一些。
嗯,依旧是绽放的季节。
夜间巴士擦地往前行驶,速度很缓,车头的探照灯扫过街边嵌入玻璃的铁艺门,刷上了水纹般迷离的色彩。搭配二楼酒红的弧形檐蓬,像旧文艺电影里的画面。
近一点的,响起了敲门声。
“哄我啦?”
李骁假装自矜,故意摆正脸色才拉开卧室门,没预料到是齐自玉。
“我今天来得突然,给你和你父亲添了麻烦。”
他的声线很淡,很温和,永远叫人觉得好舒服,薄唇染了层绯色,笑起来的时候躁动又惹眼。
这样的他,温文尔雅,不矜不伐,靠近身前时连风声都不曾闻。
李骁轻抬喉头,暂且没表态。
“机场商店在做活动,任意消费送雨伞,我和同行的人各自买了个钥匙扣。”齐自玉变戏法般摊开手心,躺着乐高的钥匙扣,是蝴蝶女孩那一款,“借花献佛,可以心情好一点吗?”
“其实不是你的原因,但谢谢你,真的有开心那么一点。”
李骁很给面子绽出笑容,接过轻巧的钥匙扣,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女孩身后的一对粉色翅膀。
齐自玉微低下头,那灰绿色眼瞳纳入了她的影,一瞬不移。
她纤巧挺拔,就像早春的小树。
“你的眼睛为什么不像我这样?”李骁指了指她自己的眼睛。
“如果我表明自己是混血,那应该就不稀奇了。”
“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明明很珍贵啊。艾珊姐呢就钟情于戴各式美瞳,晶莹剔透的,两只眼睛宛如玻璃珠,这样稍稍比较起来,你的眼睛要好看上许多。”
齐自玉弯了弯眼角,似乎在笑。
“头发也漂亮,金光闪闪。”
“谢谢,不过我原本的发色是黑的,金色是后面才染的。”
“很高挺的鼻梁,你接吻时会打架吗?”李骁贴紧门框更加细致地打量他,忽然笑起来,“和对方相碰直到疼痛。”
“嗯,也许会。”
李骁先是一怔,而后努力控制面部表情,却怎么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眉眼间漾出灿烂的笑意来。
她揉了揉略微发黑的眼圈,活动了几下肩膀,一颗小小的心脏热忱得想跟面前的男人握手、拥抱。
“我以为你会很不耐烦地拒绝我:就你这么多问题?”
“为什么会不耐烦?你很有趣。”
齐自玉下意识半蹲和女孩保持同一高度,身体微微前倾。他的眼神克制着对青春的渴望,也有令年轻女孩依赖的怜悯。
他看起来不屑于骗人,换言之,他应该不至于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说谎。
和他待在一个空间,没有压力,反而能充分地感受到温柔安静的气质。让李骁感觉是可以接近的。
这是段临时起的对话,李骁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她没理由邀请他进去小坐,而他亦没打算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