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谭母,她也不用强撑着,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哭出来了。
路人频频回头,好奇地打量。谭纹然并不知晓,只是起身擦干眼泪,往家的方向走。
还有几天才开学,可是谭母已经开始准备开学他们要用的东西了,有事情分散谭母的注意力也是好的,他们就静静在一旁候着。
学校有被子,可是谭母依旧找了一床新的。叠了一遍又一遍,边边角角都没有褶皱,比买来时的还要整齐。
八月三十一号,谭母带着他们出去买菜,提了整整三大袋,比过年的时候还丰盛。三个人从九点做到了十二点才做好,这一顿,吃了很久很久。
他们没有问为什么会做这么多,因为只要是谭母想的,就都不会问原因。
九月一号,谭母送他们到了小区门口,看着提着行李箱的儿女,缓缓笑了,依旧是那个慈爱的母亲。
出租车发动了,谭纹然回头看着谭母,用力笑着挥了挥手。
谭寂之在y市另一个区,但是隔得很近,一班公交可以到的距离。
谭纹然送谭寂之过去,交代了些注意事项,看着他报道,有学姐学长领就回了学校。
被人处处“照顾”的感觉并不是很好,舍友们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生怕碰着哪个点就爆发了。
谭纹然不愿周围人都神经紧绷,这是她自己的事,没必要影响别人。
尽管她怎么说,怎么让其他人放宽心,可是都没有效果。照镜子时才发现原因,她面色憔悴,刚长起来的几两肉早就没了,甚至比之前见到的还瘦,素颜都不能出门,只有化妆才能掩盖苍白和疲惫。
蒋一凝也经常邀她散心,她说了许多话,有些是谭纹然听过的,有些是谭纹然没听过的。
“世界上有面热心热的人,有面冷心冷的人,有面热心冷的人,我爸就是另外一种面冷心热的人。比起别人家的爸爸爱得那样明显,我爸就特别内敛,很多时候明明是好意,可总是冷冰冰的样子,以至于我小时候就特别怕他,就算是最温和的时候我也感觉很恐怖。”
“我爸总是特别忙,陪我的时间很少,加上他很严厉,我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关爱,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我爸不喜欢我。直到他去世我也想不起来他对我到底是怎么样的好法。也是后来我妈给我讲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才对他有所改观。”
“我爸一直很喜欢我。我书包上最喜欢的挂件丢了是他帮我买的,我喜欢吃的脆皮糖也是他买的,芭比娃娃断了的腿也是他帮忙装上去的。我最不喜欢吃的胡萝卜却是他最喜欢但却从来没有在家吃过的,跟我打架的女孩子也是他去劝解最后和我冰释前嫌的……”
“我那时候五岁,我只知道我爸凶我骂我,却不知道他做了这么多,这么爱我。当时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很难理解,我爸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以至于我误解了他这么久。后来我才知道我爷爷也是这样对我爸的,他们只是不会表达而已。我妈说:你爸是愿你好的,就跟爷爷希望你爸好一样。”
“我现在对我爸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但是我知道我爸是爱我的,而我也爱他,所以我会好好生活,那样每年去看他的时候我也可以挺起胸膛告诉他他的孩子过得很好,不必为她担忧。”
九月的风很燥热,吹在脸上却很冰凉。谭纹然伸手一触,湿润一片,原来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蒋一凝也红了眼眶,眼中一片晶亮。
是啊,她要好好生活。
可之后连着几天见蒋一凝她都是红着眼睛,黑眼圈连化妆品都遮不住。
谭纹然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没事的,和我说说吧。”
蒋一凝多日的憋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可她只是哭,只是哭,除了那一句和攀墨分手了之外什么也不说。
这天晚上她们都没回寝室,在学校外面的酒店开了间房,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各有各的失意,唯有眼泪是相通的。
这学期周五下午没课,谭寂之第一节有课,于是谭纹然去他学校等他。
他们要回去陪谭母。
晚上八点的时候他们到家了,谭母没想到他们会回来,但还是高兴的,曾经与谭父聊天的热情转移到了他们身上,谭纹然看到了谭母的另一面。
谭纹然之前觉得谭母有些山高水远,很少为琐事缠身,可现在才明白,贯穿她一生的琐事几乎都是谭父在承担,可现在那个人走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周六天气很好,朗朗晴日,万里无云。
谭母心情似乎很好,指挥着把沙发推到了靠近阳台的地方,那里可以照到太阳,而在空调房里也不会很热。
谭母坐在一侧,谭纹然和谭寂之坐在她的对面。
“我来讲讲我和你们爸爸的故事吧。”
这是谭母的开场白,他们姐弟二人就像是乖学生一样,端着小板凳认真听讲。
“那是1998年7月9日17点30分,我在市图书馆第一次看见了谭择,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还有锃亮的小皮鞋,梳着一头发胶抹多了背头,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淋了一场大雨,成了落汤鸡,就跟跑业务的老板一样,真的什么都不像,不出所料,这是这份工作的终结。”
“毕业以后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市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那天下班,我甚至还没站起来就看见了在大门底下躲雨的谭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一眼看见他,可就是看见了。在只见侧脸之时,我就能够想象他是怎样一个人,那张脸的拥有者,一定不是油腻的大叔或者畏首畏尾的鼠辈,而应该与这身装束相反,是自由和活力的代名词。”
“我就在那时递了一把伞给他,并向他推销我所拥有的工作,之后谭择从市图书馆对面街的那家民企离职后就跟我成了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