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个午后,少年声音低沉的说出那番话时,路一航的心突然像是被揪了一下。他同情的看向少年,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我先给你处理伤口吧。”
路一航在治疗室内拿出换药包,仔细清理少年身上的伤口。少年头上有几处伤口,都不太深,因为头面部血供比较丰富,所以出血比较多;双手背关节处擦破红肿着,其他部位都是一些软组织挫伤。
“你叫什么名字?”路一航一边为少年处理伤口一边问道。
“程诺。”少年忍着疼痛答道。
“程诺。”路一航重复了一遍,继续问道:“他们那么多人,为什么打你?”
程诺沉默了一阵,摇摇头自嘲道:“可能是看我不顺眼。”
路一航很快处理完程诺身上的伤口,将一次性换药包扔进医疗垃圾袋里,到洗手池那里洗了手,对程诺道:“以后别和他们打架了,能躲就躲,这次你能跑掉算是侥幸,要是下次遇上他们不可能轻易逃脱。”
程诺看了看路一航,苦笑道:“一个学校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躲不掉的。”
路一航想了想也是,就说道:“总之尽量避免动手吧。你们学校老师带着那个被你打晕的学生去做检查了,这会儿应该还没回来。你从急诊科另外一个门出去,从门诊大厅绕一圈到西门出医院,应该不会遇到那几个人了。”
程诺穿好校服准备离开,临走前对着路一航鞠了一躬:“谢谢你,医生。”
路一航摆了摆手道:“你快走吧。”
程诺“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治疗室。
自己为什么会帮助程诺?这可能和路一航的经历有关。路一航也是少年时母亲去世,所以他懂得失去至亲的滋味。虽然他的父亲还健在,但是他和父亲的关系还是一言难尽。他同情程诺,从程诺身上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学校的老师带着受伤的学生做完检查回来了。路一航看了看片子,CT上颅脑没有明显异常,人现在也已经清醒了。路一航将左耳的撕裂伤清创缝合之后,联系耳鼻喉科会诊收住入院了。其他人都是些小擦伤,没什么大碍。看来程诺是揪住一个人拼命攻击,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逃脱,这小子不知道是侥幸的还是以前练过。
第二天是路一航的夜班。傍晚六点接班,路一航休息了一天。回想起前一天的事,路一航决定早出发一会儿。程诺的学校刚好就在去医院的路上。路一航经过学校大门的时候特意停留了一会儿。中学生们这会都还没放学。程诺看了看时间,快到接班的点儿了。他便继续往医院去了。
一晚上夜班忙忙碌碌的。第二天一早他下了夜班,立刻回家倒头就睡。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两点。随便吃了点冰箱里的零食,心想等晚饭时间去外边吃点好的。看了会书又看了会电视,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路一航穿上外套出了门。
在思考要吃什么的过程中,路一航鬼使神差的走到了程诺学校附近。不远处有条小巷子,几个学生正围着一个人,揽着那人的肩膀往小巷子里走。路一航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出来被迫跟人往巷子里去的就是程诺。
“程诺!”路一航大声招呼着,往人群那边走去。
几个学生都回头看着路一航,脸上一副“别多管闲事”的表情。路一航无视这帮小子的无礼,将程诺拉出人堆,道:“不是说放学了跟我去吃饭吗?走吧!”
程诺愣了一下,跟着路一航走出了人堆。那几个学生脸上都有些轻微的擦伤,正是前天和程诺发生冲突的那几个人。他们见路一航是个成年人,身材也比较高大,便任由着程诺跟他走了,他们中一人恨恨道:“和你的账下次再算。”
路一航带着程诺转过街角,见那帮学生再没有追过来,不禁松了口气。
“还没吃饭呢吧,陪我吃个饭。”路一航看着程诺脸上已经有点发黑翘起的敷贴说道。
程诺一声不吭,跟着路一航来到一家川菜馆。
路一航随便点了三道菜一道汤,待饭菜上来便招呼程诺吃起来。程诺有些局促,吃的不多,路一航便问他:“菜不合口味吗?”
程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路一航边吃边问他:“今天我要是没出现,我觉得你死定了。”
程诺只是默默地吃着米饭,继续沉默。
路一航自讨没趣,也不再发问。直到两人吃的差不多了,路一航叫服务员来结账时,程诺才有些胆怯的问道:“医生,这些剩下的菜,我可以打包回去吗?”
路一航看了看桌上剩下的饭菜,点了点头。
结完账打完包,两人离开了川菜馆。路一航还是有点担心,便道:“我送你回家吧?”
程诺赶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家。”说完又向路一航道了谢,便转身离开。
路一航担心程诺路上再遇到那些不良学生,就暗暗的跟在程诺身后。程诺提着剩饭一路走到附近的城中村,来到一户平房跟前,敲了敲门。房门打开,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探出身子。
“奶奶,我回来了,带了些饭菜您晚上吃。”程诺说着进了屋。
路一航心中一惊。原来程诺打包剩菜是带回来给奶奶吃的。路一航后悔自己没问清楚情况,早知道是这样就重新点些饭菜给老人家了。
路一航沉思了一阵。程诺这孩子应该不是个坏孩子。父母双亡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路一航突然很想多管闲事一回,他想帮帮这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孩子。他记住了程诺家的位置,就先行回去了。
夜班之后路一航可以休息一天。一大早他去超市买了些日常用品和食物,沿着前一天的路线找到了程诺的家。他敲了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谁呀?”
路一航大声说道:“我找一下程诺。”
屋门打开,前一晚看到的老太太出现在路一航眼前,她混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路一航,疑惑道:“你是谁呀?你认识我们家程诺?”
路一航微笑道:“奶奶您好,我是程诺的朋友。”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路一航,道:“程诺上学去了。你是他哪个朋友?”
“我叫路一航,是附院的医生,不是什么坏人。我和程诺认识不久,我买了些东西送过来。”
好说歹说,老太太才放下戒心,让路一航进了屋。屋里面陈设很简单,像是八十年代的布置,屋内一张圆形折叠桌,两张表面已经裂口的折叠椅,桌子可以用来吃饭,也可以写作业,这种桌子路一航小时候也用过。一个高低柜,上面摆着一座老式座钟;两张单人床挨着摆在一起。灶台在屋子的另一边,煤气罐摆在一旁,总算不是烧煤的炉子。
路一航放下手里的东西。老太太倒了杯水给他。他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水,看到高低柜后面的墙上挂着些照片,就端着水杯站起身,看向那些照片。照片有黑白的,大概是程诺爷爷奶奶年轻时的照片;有彩色的,有些泛黄,是程诺小时候的。其中有一张全家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小时候的程诺,全家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程诺的父母呢?”路一航轻声问道。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都没了......”
程诺没有说谎,路一航曾有过程诺说谎的担心,如今被老太太证实是实话,路一航反而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程诺悲惨的经历,路一航又觉得他可怜。
“发生了什么事?”路一航刚开口问道,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欠考虑。这对人家来说是痛苦的回忆,自己干嘛还要在人家伤口上面撒盐呢?
“小诺的爸爸是警察,当年办案的时候因公殉职了。他妈妈受不了这个打击,人就病了,得了淋巴瘤,他爸爸那些抚恤金都用来给他妈妈治病,最后房子也卖了,人也没了。小诺命苦呀!”老太太说完时已经老泪纵横,已经很弯的脊背现在看起来更弯了。
路一航从外套口袋里找到纸巾,递给老太太:“奶奶,你们现在怎么生活呢?”
老太太擦干眼泪,道:“街道给我们定了低保户,有低保补助,勉强可以维持生活。我年纪大了,干不了别的,在街上捡捡饮料瓶,还能换些钱。小诺有时候会打些临工,也可以补贴家用。”老太太叹了口气,继续道,“小诺平时学习挺好的,就是性格有些孤僻,有时会受同学欺负,说他没了爹娘,是野孩子。他气不过就和人打架。每次回来浑身是伤,我看着心疼,可是也没有办法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路一航听完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心里默默算了笔账,下定决心道:“奶奶,程诺是个好孩子,让他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我刚上班也挣不了多少钱,但每月五百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每月月初我把钱给您,贴补家用,存起来给程诺当学费都行。就是别让他知道。”
老太太一听,忙说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不能要你的钱呀!”
路一航握着老太太的手,坚定的说道:“奶奶,这是为了程诺有个好前程,您必须收下!”
两人推来推去,老太太终于同意路一航的想法。自此之后路一航兑现着自己的诺言,每月都资助着程诺,直到他考上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