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科室里，路一航嘱咐张皓文开了医嘱，然后自己则去病房看了看病人。血袋还挂在输液架上，病人的脸色看起来也好一些。引流袋里目前还没有什么液体引出来。

　　“现在病人的情况稳定了，但还需要观察术后的情况。各位也别着急，病人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路一航交代道。

　　病人的妻子倒是表示理解，但他的儿子从表情上就看出来对路一航的不满。路一航心里暗叹一声，也没法再说什么，就离开了病房。

　　回到办公室，差不多也到了晚上七点多。张皓文问道：“路老师，今晚我值班，给您叫个饭？”

　　路一航问道：“叶元已经回去了吗？”

　　张皓文说道：“没什么事，他就先回去了。”

　　路一航也觉得腹中空空，于是说道：“行，你帮我叫上，你用我手机给你发个红包。”

　　张皓文推辞道：“不用了，我请您。”

　　路一航坚持让张皓文把钱收下。两人推脱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路一航妥协了。如果不是他现在看不懂文字，点外卖、发红包这些事情根本不用求人。可惜现在他去餐馆点个菜也得求助别人，搞得自己十分不方便。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待张皓文在手机上点完外卖后，他才开口。

　　“小张，你拿电脑了吗？”路一航问道。

　　“拿了，您要用吗？”

　　“你帮我看一下我的科研项目进度。”

　　张皓文沉默了一下，说道：“路老师，你的那个项目......”

　　“就是大前年申请的那个。”路一航忽略了张皓文欲言又止的态度。

　　张皓文起身去柜子里拿出电脑，坐到路一航旁边，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电脑，按照路一航给的账户和密码，登录到网站上。

　　“我记得我去年带薪休假之前马上就要结题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路一航看着张皓文犹豫的神色，突然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张皓文依着路一航的意思打开了他的项目，“进度”一栏里显示着“已结题”。其实张皓文早就知道结果了，只是科里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这件事情，他一个小字辈也没办法一早告诉路一航。

　　路一航还等着张皓文的回复。但看着张皓文为难的神情，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路老师，这个事情......”张皓文停顿了一下，然后像下定决心了一样，抬起头看着路一航的眼睛说道，“我说出来，您别生气。这个课题，徐主任已经结了。”

　　“他怎么能结我的课题？”路一航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主任去年晋升职称时业绩稍微差了点，这个项目快要结题了，然后他和主任商量了一下，把自己加进这个课题组，然后就把项目结了。但是您的排序还是第一，这个他们并没有改。”张皓文看着路一航的脸，生怕路一航会暴跳起来。

　　“原来就这个事情，我还以为多大事。没事，谁结不是结。”路一航面上平淡道。

　　但是他心里却波涛汹涌。这个项目就像他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从课题设计到实施，然后数据采集、分析，论文发表，无一不是他亲力亲为。虽说高步峰和徐伟的所作所为并不影响他，但是他们的行为就像是扎了根刺在他身上，不要命，但是令他难受无比。

　　张皓文眨巴着眼睛，没想到路一航知道实情后并没有多大反应。他试探着问道：“路老师，您......没事吧？”

　　路一航失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要不是赵晟提起来这个事情，我差不多都忘了。别人帮我结了，我该高兴不是。”

　　张皓文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低声嘀咕道：“你没生气就好。”

　　路一航在张皓文后背拍了一下，道：“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外卖也送到了。路一航和张皓文边聊边吃饭，等吃完了差不多也到了晚上九点。明天是长假第一天，路一航也不在乎回家晚了。他收拾了一下，换了衣服就往回走。

　　路上他想起去年他从车祸后醒来不久，高步峰来看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完全不像他平时的作风。也许那时候，因为课题项目这件事，高步峰对自己是愧疚的？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偷偷摸摸的，如果徐伟需要，路一航完全可以无条件的把他加进前四名来。但是他们一声不吭就窃取了他的劳动成果，路一航心中充满了被人欺骗的愤怒。他无处发泄，真的想当面质问徐伟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做朋友。

　　也许朋友这件事也只是路一航的一厢情愿。自己几次住院，徐伟也没有单独来看过自己。这事他倒是无所谓。他帮徐伟收病人、做手术，在徐伟看来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些事他也无所谓。他只是怨他们不告诉自己，甚至是防着自己。

　　路一航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里，吃了药躺在床上，反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梦中，他看到母亲坐在床上，给他念父亲写来的信。但是母亲的面容他怎么也看不清。然后他又看到江川站在程诺的床边，程诺赤裸着上身斜靠在靠枕上，两人正在说着什么，但他听不到他们的话。接着徐伟来了，他用投影仪将PPT投在程诺家的墙上，正在进行结题答辩。江川转过身，他的金丝边眼镜里倒映着路一航因为颅骨缺损而显得畸形的脸。

　　路一航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扶着额头，将顶灯的光线遮住。然后他坐起身，看了看手表。表盘上的时间才刚刚过凌晨十二点。他坐起身，向窗外望去。对面的住宅楼灯火差不多都熄灭了，只有那么一两户还亮着灯。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站起身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年前装了PEEK板之后，他脑袋的缺损终于修补好了。不说别的，这个脑袋总算是能看了，他不用出门戴着帽子，也不用害怕撞倒脑袋。他也特意改变了发型，能够让头发遮住脑袋上的伤疤。

　　他把牙膏挤在电动牙刷上，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是一年多前的自己，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全是做梦。这种感觉只维持了几秒钟，他马上就清醒了过来。漱了口之后，他觉得仍然困意十足，就换了睡衣躺下，这一觉倒是睡踏实了。

　　早上路一航还是被闹钟吵醒的。他洗漱好就去医院查房。虽然是放假期间，但是因为有昨天手术过的病人，路一航还是要去科里看一下病人。

　　张皓文头发凌乱翘起，胡子拉碴，顶着个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昨晚不太安稳。

　　“昨晚忙吗？”路一航跟张皓文打招呼道。

　　“昨晚做了一夜仰卧起坐。急诊科两个急诊会诊，没什么大事，没有手术指征，然后ICU叫了会诊，就连血液科也凑热闹，之前叶元取过淋巴结活检的病人敷料掉了，非要让我大半夜过去换药，我也是服了。”张皓文抱怨道。

　　“平时你脾气挺好的，发这么大火，看来也是被他们逼的。”路一航笑着说道。

　　“唉......”张皓文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昨晚上21床病人怎么样？”路一航问道。

　　“很平稳，早上我已经过去看过了，引流管干净着，就一点冲洗盐水。”张皓文答道。

　　两人起身去病房查房。一圈房查完，张皓文先去开医嘱了。路一航走到护理站，见护士们正在忙碌，就坐到办公护士旁边，说道：“小李，我们组5床出院，你看一下有什么费用要退，就跟张皓文说一声。”

　　“好的，路老师。”办公护士李晴应声道。

　　路一航有些好奇赵晟昨天说的事情。医院里到底在传他的什么八卦，他有些想知道。但是赵晟这家伙话说了一半就不肯说了，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小馋虫，非要打听到不可。如果说哪里是八卦的聚集地，那肯定要问护士姐姐们了。

　　“最近咱医院有什么趣闻没有？”路一航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李晴几乎是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路老师，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了，这不是您的风格呀。”说完“嘻嘻”笑起来。

　　路一航老脸一红，忙解释道：“这不放假了嘛，闲得慌。”

　　李晴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变得好这口了。”

　　路一航觉得自己尴尬的不行，直接站起来，说道：“算了算了，我回办公室了。”

　　李晴也不拦着他，看着他回到了办公室。

　　路一航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舒了口气。不知道李晴是不是故意为难他。他想着能不能从叶元或者张皓文那里知道。

　　但这时路一航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到了路一舤的声音：“哥，明天中秋节，你有时间回家吃顿晚饭吗？”

　　路一航有些反感的说道：“不好说，我这工作很忙。”

　　路一舤又说道：“爸爸说他想你了，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