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航站在术者位置上，张皓文开始和麻醉师核对病人。

　　“普外科21床刘成，男，五十六岁，腹腔镜探查术。”

　　器械护士递给路一航钳子和剪刀。路一航默默深吸一口气，从原刀口处把线拆掉，然后钳子轻轻一扩，刀口张开。他在张皓文的帮助下小心翼翼的把气腹针置入腹腔。这次他不敢托大，先建立了人工气腹才置入Troca。张皓文拿起镜头顺着Troca进入到腹腔里。腹腔里积血很多，不清理干净很难有清晰的视野。

　　这时叶元也进到手术间里。“路老师，我这会儿上吗？”叶元问道。

　　“上。”路一航坚定的说道。

　　路一航在腹腔镜镜头的直视下接着进了另外三个Troca。让马钰霞接好冲洗盐水，路一航开始清理腹腔里的积血。叶元也刷完手、穿好手术衣、带好手套上了台。有叶元帮忙，路一航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叶元进了环形抓钳帮路一航暴露着视野。几个人在腹腔镜的帮助下，从显示器里一点一点的寻找着出血点。有那么一会儿，路一航觉得自己的右手开始发抖，但是他放松了一下手里的器械休息了几秒钟之后，右手又恢复了正常。他呼出一口气，继续操作。

　　三个人还在寻找着腹腔里的出血点。输血科备好的红细胞和血浆也送进了手术室。韩雯雯和马钰霞核对过血袋上的标签后，先将血浆和输血器接好给病人输上。

　　“找到了！”叶元兴奋的叫起来。

　　其实在叶元掀起肝左叶的时候路一航就发现了出血点。是胃左动脉的一个小分支，血管残端周围组织明显有超声刀切割过的痕迹，有可能超声刀扫过这片区域的时候，这个小分支当时不出血了，但切面没有确切凝住，所以术后病人清醒后血压稍微一升，血流冲破残端，造成了出血。

　　还好，这个问题比较好解决。能看到的出血点就不算是麻烦事了。路一航接过器械护士递过来的超声刀，在超声刀发出的“嘟嘟嘟”声中将血管重新凝住。想了想觉得不太保险，又要了针线，在腹腔镜下操作把出血部位缝扎了一遍。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一瓶生理盐水冲完，马钰霞又换了一瓶。路一航再次冲洗腹腔后，杨哲进到了手术间。

　　马钰霞调侃道：“杨主任，都完事了您才来呀！真是贵人事忙！”

　　杨哲却不在意马钰霞话里的讽刺，“呵呵”笑道：“我这不是有些私事要处理嘛，况且一航有这能力，我知道的。”

　　路一航转头看到杨哲眼角流露出的笑意，知道那是他对自己的信任。在所有人甚至路一航自己都在否定自己的时候，居然有一人还在相信着他。路一航心中一热，对杨哲的感激不禁涌上心头。

　　“出血点找到了，”路一航说道，“杨主任，谢谢您。”

　　杨哲觉得一头雾水：“我啥都没干呀！”

　　路一航不再说话。将腹腔处理干净，摆好了引流管，解除气腹。剩下缝切口的事情交给叶元和张皓文，自己则下台。马钰霞帮他解开手术衣的带子。路一航如释重负般的脱下手术衣和手套。

　　杨哲拍了拍路一航的肩膀，说道：“看，我就说你可以嘛。”

　　路一航终于露出了笑容。从回到医院上班开始，他站在手术台上总会有些阴影。不单单是一年前那场医疗事故，还有他右手的精细操控能力的降低，乃至于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偏头痛。经过两个疗程痛苦的康复治疗，最终的目的不还是能站在这个手术台上吗？虽然今天算是巧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是这也必须是他跨过的鸿沟。

　　路一航再次向杨哲道谢。杨哲摆了摆手，说道：“你有当外科医生的天赋，从你进科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事，但是我觉得你不应该就此沉沦下去。我要退休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说完笑着离开了手术间。

　　路一航跟张皓文和叶元吩咐了几句，然后到谈话间叫来病人的家属。向他们告知完手术中所见的情况。总算是在最小的损伤下完成了手术，让家属觉得比较满意的。

　　“是徐主任做的吗？”一位家属问道。

　　“什么？”路一航有些不明白家属的意思。

　　“今天的手术是徐主任做的吗？”家属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话。

　　路一航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迎着那位家属怀疑的目光，坚定的说道：“今天的手术是我做的。”

　　那名家属看了看路一航，似乎对他不是完全信任：“可昨天的手术是徐主任主刀的。”

　　路一航笑了笑，说道：“您也不要有什么疑虑，我们的目的是让患者能够早日康复。行吧，等一下麻醉清醒了病人就会推出了，家属在门口稍微再等一下。”

　　路一航不想再和那位家属多做解释，于是转身回了手术间。

　　病人麻醉已醒，韩雯雯已经准备拔管了。拔掉气管插管之后，韩雯雯将氧气面罩遮盖在病人口鼻上，然后转身在办公电脑上完成麻醉记录单。路一航见她一人在忙活，就走过去帮她观察病人情况。

　　“怎么就你一人干活，学生呢？”路一航问道。

　　韩雯雯手上的活儿没停，盯着电脑说道：“明天国庆节长假，有些外地学生提前请假回家了，不就剩我一人了嘛。”

　　路一航笑道：“你这老师挺好说话的。”

　　韩雯雯苦笑道：“我上学那会儿不也希望有带教老师能这么对我吗？学生嘛，医院又没发钱给他们，何必非得把他们都强留在这儿。”

　　路一航默默无语。他上学那会儿最害怕的就是放假。他不愿意回路顺林家，就只能待在宿舍。还好寒暑假时因为有实习学生在所以宿舍楼不会封闭，但是到了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走了，舍管就会封楼。无处可去的路一航只能回到路顺林家，忍气吞声的过春节。所以这也是他不喜欢春节的另外一个原因。

　　“路哥，长假期间准备去哪儿玩？”韩雯雯依旧坐在电脑前忙活。

　　“哪儿都不去。你呢？”

　　“孩子太小，走不了远路。本来想自驾游一圈，最终还是放弃这个想法了。可能我们会在家里宅上七天。”韩雯雯苦笑道。

　　路一航也在思考韩雯雯的话。自己要去哪里呢？可能也和韩雯雯一样宅上七天。他脑海中闪过程诺的身影，把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想起他，路一航自己也不知道。就冲着今天中午那事，他立刻想把这人从自己脑海中扔出去。

　　韩雯雯完成了麻醉记录单，起身走到路一航身边，说道：“可以送回病房了。”

　　“嗯。”路一航应道。

　　几人合力将病人抬上转运床后，路一航返回男更衣室，一进门就见骨科的赵晟在更衣室里抽烟。

　　赵晟给路一航递了根烟，路一航摆了摆手道：“早戒了，谢谢。”

　　赵晟笑了笑，说道：“都恢复单身了，就不用戒了吧。”赵晟和路一航是医学院的同学，两人认识十几年了，所以赵晟也不在乎路一航的心情。从学生时代开始，大家就是这么插科打诨的。

　　“我现在恢复钻石王老五的身份了，你羡慕嫉妒了？”路一航笑着轻轻在赵晟肩膀上打了一拳。

　　“我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幸福的很。我看是你嫉妒我吧。”赵晟贱贱的笑着说道。

　　路一航回敬道：“我单身一人逍遥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多少姑娘等着我呢，嫉妒你？可笑。”

　　赵晟笑道：“我看你挺正常的，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呀。咱医院的八卦传着传着就没谱了。”

　　路一航有些好奇，问道：“什么八卦？”

　　赵晟有些尴尬，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道：“算了算了，不说那些。对了，你那个省自然科研项目，结题了没？”

　　这一问倒是把路一航问住了。那个项目是三年前申请的，本来去年就可以结题了，但是因为去年一年出了很多事，路一航早已经把这事忘到了脑后。算算也快到截止时间了。

　　“你不提醒我差点就忘了。”路一航说道，“我得抓点儿紧了。”

　　“哎哎，还有，你那钢板也差不多快一年了，可以取了。”赵晟提醒他道。

　　“我这儿三月份刚修了颅骨，你得容我缓缓。”路一航苦笑道：“我这手头不是还有那个项目要结题吗，得给我点时间。”

　　“随你便，”赵晟把手里的烟碾灭包进卫生纸团里，扔进垃圾桶，“想做的时候给我说一声，我把VIP病房留给你。”

　　“谢了。”路一航说道。

　　赵晟走后，路一航才开始换衣服。他脱掉刷手衣的上衣，盯着柜门上更衣镜里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思绪却跑到了别的地方。

　　科研的事情得赶紧解决，结题之后再去做右腿的内固定取出术吧；赵晟说的，有关自己的“八卦”到底是什么，他也好奇得很。医院里到底是怎么说自己闲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