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航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香烟中那熟悉的焦油和尼古丁的气息在他的肺泡里走了一圈，又从他口中缓缓流出。心情似乎随着香烟的浸润平复了一些。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最近烦心事太多，得找点寄托。”
高步峰知道于诗涵的事情，也明白路一航心情不好的原因。都是成年人，高步峰相信路一航能够自己调整好心态。他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多说什么，便转移了话题：“晋升材料准备怎么样了？”
路一航吐出一口烟，说道：“已经提交了，就看院里能不能通过。”
“嗯。”高步峰应声道，“我看你最近康复治疗效果不错，以后一些手术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路一航闻声看向高步峰，说道：“那您得帮我盯着点。说实话，前几次手术做的不顺，我对自己有点没信心了。”
高步峰“呵呵”笑道：“我看着你一步步成长的，你的能力我清楚。”
路一航一根烟抽完，和高步峰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主任办公室。
他有他的苦衷。除过右手运动能力的减退，他还有失读症，另外时不时会发作的偏头痛以及意识丧失，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废了。右手的运动能力通过两个疗程的康复治疗，基本恢复到原来的百分之九十五了。失读症的话，他现在用手机朗读软件，也基本没什么障碍。最让人担忧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意识丧失。那似乎会和偏头痛一并发作。他害怕如果站在手术台上，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他应该如何自处。
他想去找王瑜检查一下，但是眼下路顺林的事情让他无法分心。中午的时候，路一航和周至源联系了一下，周至源告诉他路顺林病情还算稳定，如果想去探视，他已经和CCU的护士打过招呼，可以让路一航进去。
路一航犹豫了一下，接受了周至源的好意。他坐电梯到了CCU门口，只见到江川一人守在那里。
江川见到路一航，站起身来，笑着道：“航哥，早上乱糟糟的，都没和你说上话。”
路一航撇了撇嘴角，心想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面上却平静道：“其他人呢？”
江川说道：“路总陪母亲先回去休息了，我在这儿守会儿，有情况再叫他们来。”
路一航知道赵媛儿和路一舤在市区有好几套房产，附院附近就有，如果真有什么事，他们也能很快赶来。但路一航没兴趣了解这些，他对着江川略一点头，走到CCU门口按响了门铃。
护士从监视器里看到穿着白大褂的路一航，立刻开了门。路一航在门口换好隔离衣，戴上帽子口罩，穿好鞋套，才进到监护室里面。护士领着他到了路顺林床旁。
路顺林全身接满了仪器线路，监护仪“嘀嗒”的发出声响。氧气面罩已经换成了鼻导管，路顺林的脸色比起早上来说已经好了很多。
听到有人过来，路顺林睁开了双眼。他惊讶的看着路一航，缓缓开口道：“一航，你来了……”
护士早早退出了病房，给父子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路一航坐在床旁的凳子上，平淡地说道：“你别激动，好好养病。”
路顺林苦笑起来：“那天我不该当着大家的面打你，我应该听你解释……”
路一航扶着路顺林的肩膀说道：“你别说了，我已经忘了。”
路一航嘴上说着忘了，但心里的伤疤哪有可能这么快就愈合。他以为他将来不会再见路顺林了，谁知道命运居然开了这么个玩笑，让父子二人在这样的环境中长谈。
路顺林神色有些凄凉，道：“我那会儿觉得自己快死了，脑袋里不是恐惧，反而不断想起你妈妈和你，我欠你们的太多了。”
路一航听到这话，突然感觉路顺林怎么会说出这么狗血的话来。他如果真的怀念母亲，那当时为何要和母亲离婚，为何母亲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留存？
只听路顺林继续说道：“我做了太多恶事，如果老天爷就这么把我的命拿走，也算是我的报应。”
路一航听出路顺林情绪有些激动，连忙说道：“你累了，别说太多话，休息一下吧。”
路顺林反而说道：“最近几年，集团的大小事务我都交给了一舤，这个臭小子不是做生意的料，集团连年财务赤字，有两个厂子都卖出去了。一航，你性子稳，做事考虑周全，你来帮帮我吧？”
路一航觉得路顺林说的话有些可笑。这么多年来，路一舤一直是他的掌上明珠，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怎么现在反过来要让他路一航回到路氏集团。路一航有一瞬间觉得路顺林会不会还合并了脑梗，以至于他现在有些意识不清？
路一航心里冷笑了一下，说道：“我就是个小医生，帮不了你。”
路顺林似乎不太死心，接着说道：“我手里有集团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你赵阿姨那里有百分之二十，你只要肯回来帮我，我们两人一人拿出百分之五股份给你，好不好？”
可能在别人看来，这条件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但是路顺林面对的是路一航，路一航不是别人。
他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就是来看一下你病情如何，我看你状况还可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顾路顺林的挽留，径直出了病房。到门口路一航几乎是将一次性隔离衣撕碎扔进医疗垃圾桶的。他觉得好笑，他在路顺林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是路一舤的替代品，是精神寄托，还是只是用来顶替路一舤的黑锅侠？
他打开CCU的大门，浑身散发着怒气往电梯间走。江川见他出来，上前问道：“航哥，路董情况怎么样？”
路一航冷笑了一下，回看向江川，说道：“好着呢，死不了。”
江川被他的气势慑得不敢再说话。他不知道这对父子私下里谈了什么，以至于路一航的态度和之前有了巨大变化。江川扶了扶眼镜，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试探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路一航死死盯着江川的眼睛，江川觉得自己镜片后的双眼有些发毛，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只听路一航冷冷说道：“不关你的事。”
路一航说完后，转身离开，留下江川一人待站在原地。江川看着路一航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摘下眼镜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回到医生值班室，路一航见徐伟和叶元二人正坐在值班室的沙发上抽烟。路一航跟叶元要了一根烟，叶元恭敬的把烟递给路一航，顺手点着。
徐伟诧异的问道：“你复吸了？”
路一航失笑道：“你怎么说的跟我抽大烟了似的？”
徐伟笑起来：“口误、口误。”
叶元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路老师，我听护士他们说，您父亲心梗住院了。”
路一航看着叶元，有些哭笑不得：“她们消息够灵通的。”
叶元尴尬的笑了笑，接着问道：“她们说，您父亲是路氏集团的董事长......”
路一航猛抽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吐出。他没有回答叶元的话，等于是默认了。
叶元睁大了双眼，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人居然是个富二代。如果不知道路一航的背景，很难将他与“家境殷实”四个字联系在一起。路一航平时对人亲近，没什么架子，花钱也没有大手大脚的，和叶元想象中的富家子大相径庭。
徐伟倒是很镇定，好像这事对他来说早就知道了。徐伟拍了拍叶元的肩膀，说道：“真正的有钱人一般都不露富。”
路一航掸了下烟灰，说道：“我从上大学开始没花过路家一分钱，所以我和你一样，就是个平头百姓。”
叶元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路一航的话。他见路一航手里的烟抽完，赶紧又给路一航上了一根。路一航笑着接过，对叶元说：“你把这档子事赶紧给我忘了，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
叶元脑海中已经自行脑补了几万字豪门恩怨剧的情节。路一航在叶元脑门上弹了一下，叶元捂着额头，苦着脸说：“路老师，你弹我干吗？”
路一航站起身：“行了，别胡思乱想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徐伟也笑着说道：“小伙子，努力工作，好好挣钱，争取早日拉进和你路老师之间的差距。”
路一航把手里的烟丢给徐伟：“他和我收入就差着两千，很快就赶上了。”
晚上下班前，路一航再次到CCU门口，赵媛儿和路一舤仍然不见踪影，江川也走了，只有程诺一人守在门口。路一航装作没看到程诺。他在门口打电话给周至源，周至源头一晚夜班没下，还守在科里写病历。
CCU大门打开，周至源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黑眼圈，见到路一航后身心俱疲的说道：“进去看看？”
路一航摇了摇头：“中午看过了。我就来问问，下午情况怎么样？”
周至源笑着说道：“老爷子恢复得挺快，各项指标都降下来了。再有个两天可以转普通病房了。话说你真的不再进去看看了？”
路一航道：“我今晚在科里，有什么事让值班大夫给我打电话，我分分钟就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