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望向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路一航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因为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多耽搁一秒就有可能增加一分危险，赵媛儿和路一舤这会儿已经不知所措，现场能保持冷静的就是他了。

　　周至源让护士把病历取出来，将病历和笔一并递给路一航，说道：“多余的我不说了，你都知道。”

　　“嗯。”路一航不敢耽搁，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媛儿和路一舤怔怔的看着他，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集团的几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路一航知道他们是在议论自己刚才的行为。他选择了做这个决定，无疑是打了赵媛儿和路一舤的脸。

　　外人看来，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还是路一航这个大儿子顶用。他们无非就是这么想的。

　　周至源拿回病历，拍了拍路一航的肩膀安慰了他一下，就匆匆返回操作间。心导管室防护铅门慢慢关闭，路一航再看不到里面情况时，他才转过身去，对众人说道：“稍微等一会儿，有情况周大夫会出来说的。”

　　众人怀着各自的想法，在等候区找到长椅坐下。路一航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一来他和他们不熟，二来他不想被人当成焦点。

　　程诺拄着肘拐走到路一航身边，递给他一瓶水，说道：“你刚才有点冒险。”

　　路一航抬起头，压低声音说道：“这话怎么说？”

　　程诺也低沉着声音说道：“万一路董真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路一舤一定会让你负的。”

　　路一航苦笑道：“谁让里面躺着的是我爸。”

　　程诺一愣，静静的看着他，不再言语。

　　路一航打开瓶装水，喝了一口平复下心情。要说他冷静，也只是从专业的角度来说能保持理性的头脑，要说他不在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签字时手心里尽是冷汗。尽管父子两人有很多矛盾，但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子。路顺林可以看不起他，可以不相信他，但是路一航却不能在关键时刻抛弃他。

　　这是路一航做人的底线。他不想成为像路顺林那样绝情、可以抛妻弃子的人。

　　也可能是他性格中存在软弱的成分，或者说是讨好型人格？

　　程诺叹了口气，坐在路一航身旁。自从间隔十年后再次见到路一航，他叹气的次数明显增多了。老幺、小胜、刚子三人从来没让他这样操心过。不知道路一航这三十多年的人生是怎么度过的，这个人就是会不禁让人对他过度关心。

　　路一航听到程诺的叹息声，转过头看向他：“对了，你怎么来了？”

　　程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略有些玩笑地说道：“我现在你是父亲身边的红人，你不知道？”

　　路一航吃惊地上下打量着他：“这我真不知道。”

　　路一航感觉到一丝不舒服。程诺说的话不像是玩笑话。他回想起去年的家庭聚餐，那时路一航车祸后出院不久，路顺林和路一舤急切的想知道程诺的行踪，并且想确认程诺是否交给他什么东西。由此可见那时他们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不到一年的时间，程诺居然成了路顺林的心腹，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是程诺有意通过路一航爬到路顺林身边，还是另有隐情？

　　不知怎的，路一航顿时产生了一种自己被利用的感觉。如果程诺利用了自己，那么以前他对自己的关心、照顾，全都是有目的性的，为的就是能爬到路氏集团的高层。

　　路一航心中嘲笑自己。在医院这样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人际关系是很单纯的。单纯到路一航早已忘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古训。

　　他冷冷的说道：“那恭喜你了。”

　　程诺不知道路一航为何冒出这么一句，但看他冷漠的态度，程诺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该如何回他。

　　这时防护铅门缓慢打开，周至源从门口走出，他远远喊道：“路顺林家属！”

　　众人又冲到周至源面前。周至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感觉这些人一下冲过来，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老周，怎么样？”路一航转变态度，迫不及待的问道。

　　周至源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将照片展示给众人：“血栓已经顺利取出来了，我们这会准备置入支架了，病人需要长支架，国产的还是进口的？”

　　路一航毫不犹豫的说道：“进口的，钱不是问题，白主任觉得怎样好就怎么弄。”

　　周至源点了点头道：“要是每个家属都像你这么痛快，我们的工作可以减少很多。”

　　说完周至源返回操作间，铅门再次在众人注视中缓缓关闭。

　　路一舤破天荒的沉默着不说话。赵媛儿的脸色比刚才好一些。她看向路一航，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路一航假装没有看到，他坐回原处。程诺紧跟着过来，试探着问路一航道：“你……没事吧？”

　　路一航淡淡说道：“没事。”其实他心里天人交战好几个回合了。那些程诺带给他的欣慰、温暖，霎时间化为虚无，让他再次身陷冰冷无助的境地。

　　窗外，天边露出鱼肚白，一天中第一缕阳光将要照进素白冷清的室内。路一航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阳光而变好。程诺就坐在他身边，他却觉得心生厌恶，不自觉的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防护铅门再次打开，护士推着平车往出走。众人再次涌到导管室门口。

　　路顺林平静的躺在平车上。平时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董事长，现在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患病老人。路一航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以前和路顺林之间的不愉快随着平车的移动也烟消云散了。

　　路顺林微微睁开眼睛，他口鼻上罩着氧气面罩，看不出表情，面罩未遮盖的地方，肤色显得有些铁青。他眼睛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路一航身上，眼神中有一丝意外。

　　“留两个家属跟我上电梯，其他家属走楼梯！”护士大声说道。

　　路一舤对赵媛儿说道：“妈，我和我大哥陪爸上去，你后面慢慢上来。”

　　赵媛儿点头同意。江川搀扶着赵媛儿，程诺和集团其他高层站在远处。电梯门关上之前，路一航听到赵媛儿对集团的人说：“大家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

　　电梯里气氛有些沉闷。路一舤站在电梯的角落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路一航，目光中带着一丝敌意。

　　路一航无暇顾及路一舤。他俯下身子，在路顺林耳边轻声问道：“爸，你感觉怎么样？”

　　路顺林有些虚弱的说道：“好多了。”

　　电梯门开，两人和护士将平车推出。到了CCU门口，护士示意二人不能再进去，门开后自然有CCU的工作人员将路顺林送进去。路一航目送路顺林进到监护室，看了看手表，已经早上七点半了。

　　“路一航，你今天可算是在人前露脸了。”路一舤终于开了口，脸上也恢复了往常的嚣张。

　　路一航因为程诺的事情，心中本来就不痛快。他冷笑道：“你自己不中用，当然就是我做主了。”

　　路一舤“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你今天能做主，以后就能一直做主！”

　　路一航不怒反笑：“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这时赵媛儿在江川和程诺的陪同下乘电梯来到CCU门口。路一舤本想再说什么，见赵媛儿上来，也住了嘴。

　　赵媛儿脸上现出对路一航难得一见的笑容，说道：“还好有一航在，我刚才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路一航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阿姨，我先上班去，监护室有专人护理，也不让家属进去。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说完也不顾其他人的目光，便转身往电梯那边走。

　　经过程诺身边时，路一航刻意不去看他。他俩的关系从刚才开始就产生了裂痕。程诺居然利用了他们俩之间的感情，这是路一航无法容忍的。

　　回到普外科病区，路一航进到办公室，换好白大褂，来到示教室交班。示教室里坐满了科室的医护人员。有几个护士坐在一边低声交谈着，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坐在这边的路一航。高步峰也进到示教室里，护士和医生开始交班。

　　交班完毕，各组医生开始查房。看完病人后，路一航跟着高步峰进到主任办公室。

　　“一航，什么事？”高步峰让路一航坐下说话。

　　路一航坐到高步峰对面，说道：“我父亲心梗，介入做完了，现在住在CCU。”

　　高步峰吃惊道：“严重吗？”

　　路一航道：“白主任给放了个支架，发现及时，情况还算稳定。”

　　高步峰道：“这两天你去照顾你父亲，有什么事我让科里其他人处理。”

　　路一航平静道：“那倒不必，CCU里我也进不去，我就在医院待着吧。有事情我坐个电梯上去，也不耽误啥。”

　　高步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说道：“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告诉我。”

　　路一航笑了一下：“那先谢谢主任了。”他说完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高步峰愣了一下，把打火机递给他。

　　“你不是戒烟了吗？”高步峰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