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女人慢慢走出餐厅,神色不难看出来拘谨小心,只是沙发上的男人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犹豫了几秒低声开口:“季先生,您还没吃吧?”
季末然听到了,转头看她,好像在疑惑她怎么在这里,过了两秒,拒绝:“不用了。等她回来了,再请你做饭。”
“您……”杨一过分好奇那位夫人是怎么可以远距离如此控制好一个男人的,让他忘记了他自己,觉得既然拿了钱就该为老板考虑,她也见不得人挨饿,即便老板似乎已经习惯了,忍不住继续道,“还没吃饭,我可以做给你吃。”
季末然放下手机:“……随你。”这是一个充满好意的小孩子。
过了半小时,看着桌上热乎乎的饭菜,季末然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我,做得不好吗?”看着老板的脸色,弱弱的杨一自我怀疑了。
就在季末然下逐客令的时候,门铃声响了。
“我去开门。”杨一很识趣。
季末然想不通这个时候谁会来家里找他,姑姑?他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听到熟悉的高跟鞋踩踏声,走近他,一道淡到低沉的女声传过来:“她是谁?”
季末然抬起头,嘴角忍不住扬起:“杨一。不是明天才回来?”
乔默把大衣随手丢在椅子上,绕过桌子,弯腰抱住了他的脖子,像个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家一样,她埋头把自己藏起来休息:“给你惊喜……”
杨一怔怔地看着他们。
季末然伸手把她抱到腿上,看了杨一一眼。
杨一后退,转身离开。
这世上注定有人被宠,就有人不被宠。
乔默蹬掉了高跟鞋,回头懒洋洋地瞥了那一桌饭菜说:“果然,谁没有了谁,都一样会过得很好。”
季末然蜷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两下的扣人心弦:“向来知道你这个人并非无害之人,没想到你居然有害到,希望我因为你不在饭也吃不下?”
乔默叹了口气,歪倒在男人怀里并不否认:“谁说不是呢……我不好我不好我太不好!”
乔默推开他,打算撤了,“那你慢慢吃,有害之人走了……”
被季末然拽住手腕,拉了回去。
乔默面无表情。
季末然盯着她看了会儿,迟迟才问出那一句:“你哥没见你?”
乔默心情显然不爽,才来给他找茬,闻言答:“见了,但是见了还不如不见……季末然,从这点上我发现我自己一直都很贪心,我希望一切都变成我要的样子。”
季末然握了握她的手:“你哥最疼你,还能违你意?”
“嗯。”乔默眼睛看着盘子里的牛排,“我算什么东西。人一旦看中了什么,忽视其以外一切的本能就苏醒了。”
“为了想要的东西,连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都不顾了吗?”季末然刷新了对她哥的认知,同时看到了一些东西,“他藏了那么久是因为他要做一件事,而这件事你并不同意对吗?”
“可以这么理解。”
“你们产生矛盾,也是因为这个不能和解的矛盾,你哥与你分道扬镳了,不惜放弃他的帝国隐姓埋名。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他为什么又愿意出现了?”
“问得好。”她低笑,“什么样的事呢……惊天地、泣鬼神?”
乱之人伦的事,谁也没有勇气说出口,更别谈做出来。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鄙夷他们这对兄妹吧。
他还会这样把她如珍如宝地揣在怀里吗?
如果他发现怀里的东西那么脏的话……
他一定会丢掉的。
没有人不会丢掉的。
季末然看着她病态的苍白神色,好像从地狱里才爬上来,明明不在他身边不过五六天而已,他看不得她这个鬼样子,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她嘴里……
看到到嘴的食物,她本能张口,甜而不腻的口味,呆呆的咀嚼掉吃完,她说:“再来一块。”
季末然微微一笑,开始喂养这位乔小姐。
一桌子菜因为做得很美味而被吃光了。
吃多了外头餐厅华而不实的东西后,季末然和乔默对视一眼,都被这一桌子地地道道的中国菜养得心悦诚服了。
乔默一拍桌子,随后疼得虚握着手说:“我要学做饭!把杨一的联系方式给我。”
季末然捧起她那只拍疼了的手,非常认真地看着她:“你的智商……很堪忧啊。”
乔默一头黑线:“放手。”感觉有被侮辱到。
乔默已经想开了,把季末然的胃征服一下,把季末然的心笼络一下(还需要么),把她哥多催眠几十回,不行就哭,反正她没记错的话之前他哥好像在她哭的时候答应了什么是吧?反悔了也没关系,他还会答应第二次的,下次争取机灵点,哭之前先打开手机的录音系统。
凡事还是要取证。
没有什么搞不定……
季末然发现,自从杨一和乔默勾搭上了以后,他,还没有乔默手里的小红萝卜重要。
看着她拿着刀背拍来拍去,小红萝卜分裂地躺进白盘子里,而杨一在给她备好菜以后在旁边用心惊胆颤的眼神注视着行动得轰轰烈烈的乔默,他:“乔默加油。”
乔默微怔,耳朵红了下,低头继续拍……
很多的红萝卜,她拍了很多次,萝卜会飞,有的飞到了他的脚下,有的飞到了锅盖上,有的飞到了水池里,有的飞到了杨一的脚下,很少很少到了白盘子里……季末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这顿午饭。
季末然拿出手机给乔默拍照片的时候不自觉吐出一句话:“要不然让杨一上……?”别耽误人家上学嘛……
杨一心想总算要结束这折磨了,刚走过去一步。
乔默于忙碌中,眼风一扫:“你觉得我不行?”
这话,季末然没法回。
他收了手机,慢吞吞走到乔默背后,长臂一圈,把她搂过来了,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杨一看见了乔默白皙的脸蛋突然爆红。
她几乎是佩服季先生了,一物降一物啊……
乔默咬牙切齿:“有人呢,你放开。你要点脸啊好不好……”
季末然看向杨一:“你先出去。”
乔默真的不得不还餐厅了:“别,杨,杨一,还麻烦你做饭了,我……我去收拾一下这个混蛋。”
说完,乔默反手拽住季末然。
杨一看着乔默像拉一个熊孩子拉着她那明明长得很高岭之花的老板,他们走出了餐厅,她一个人留下来看着满地的狼狈忽然觉得落寞。
幸福和不幸的距离原来那么近。
一顿饭做好,杨一走出餐厅,她本该直接离开,不应该东张西望,却偏偏做了不应该做的事,她东张西望,刻意去观察她世界之外的人。
她刻意地去找寻他们,终于看到了隔着落地窗的露台上,他们靠得那样近,好像没人能分开他们。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些偷听到了的话:
“我哪敢让身边出现雌性动物,就这么一个有渊源的妹妹都被她怀疑是情敌,多几个没渊源的雌性,我怕她都要怀疑我后宫三千……得掐死我了。”
这世上是有好男人的吧,杨一看着季末然的背影,弯了弯唇,转身离开了这里。
落地窗的另一面,季末然挽起乔默被他弄乱的长发,一根木簪支进黑发间,他一松手,木簪从黑发上滑落掉在地上,长发散落下来,乔默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季末然:“你不行。”
季末然的脸黑了一半。
该怎么说呢,这个女人,就很,记仇……
在乔默弯腰捡起木簪随随便便就把头发固定好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了木簪,乔默的头发恢复了自由,乔默的眼神盯住了季末然,非常平静下的暴风雨:“你想干什么?”
季末然拿着木簪子对她笑了笑,是那种特别男人的笑,就很不老实,恶劣至极:“你啊……”
他丢了木簪,锁了她。
露台上,输赢待分,却仿佛又毫无悬念。
那顿饭,到底是没吃上。
乔默被从露台整到了房间里,仿佛是这男人心藏不满许久了,她那点求饶的力量都被整没了,他说:“饭有什么好做的,不如和我做啊……”
他吐槽:“把我甩这儿那么久。”
不就几天!
他埋怨:“你不能被我丢下,那你就能把我丢下那么久?”
不就几天……
看着样子软弱行动强硬的男人,乔默欲哭无泪地低下头服了软。
败了,一败涂地。
自从乔默回来后,季末然就过上了春风如意的日子,他不需要说一句话,意气风发的样子就让所有人明白,这个人一定过得很好……
只有与他视频过的郁风很有居安思危的敏感提醒了他一句:“纵观历史风流人物,往往在得意时失意就来到,你可小心一日看尽长安花啊……”
季末然并不似毫无准备,对当下只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乔默的哥哥是个定时炸弹,季末然太明白了,乔待定可以控制乔默的行动,只要乔待定一句话,乔默就可以离开他七八天,乃至更久。
季末然其实确实是心有不满很久了。
试问,你心里的第一位,却并不把你当第一位,你会有多爽吗?
但他没办法,他早就知道他没有办法了。
除了等她和盘托出,他也并不想贸然去做什么。
有耐心的人不止是他。乔待定也很有耐心,还很任性。
总之乔默匆忙地打断季末然的会议只为了要告诉他要去见一下乔待定,是她才回来不过半个月的时候,季末然一时间也想不出用什么话不让她去,更说不出来支持她去的话来。
乔默显然不是莽撞的人,她急匆匆打来,却用了耐心等着他开口说话。
会议停下,所有的董事都在看着季末然,看着这个运筹帷幄没有过多感情的男人在这一刻不知为了什么如此沉默。
好像遇到了这世上他解决不了的事。
季末然温吞地问了一句:“很重要吗?”
董事们的眼神,讶异地定格在了季末然难得的样子上,又意识到不妥闪躲开。
乔默心中一动,他想问她的是,非去不可吗?
或者还有,能带他一起吗?
站在人群里,她忍受着莫名的惶恐出现在心底,只能狠了狠心肠:“很重要的。”
“哦。”他很官方地给予回复:“那祝你顺利。”
这一刻,最亲近的人,最遥远。
季末然先挂了电话,他几乎知道他耍情绪的下场,无非又是被她回来哄一哄就好了,她仗着不就是这个,所以明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就偏不给什么吗。
手底下的人个个等着他说话。
他放下手机,企图找回工作的注意力,翻开眼前的企划案看了看,“……”
他甩手摔了出去。
众人低头翻开自己手里的企划案。
季末然说:“别看了。”
等他们抬起头,看到他们的老板摔门而出。
结果是:公司今晚灯光很亮,加班很苦。
季末然开着车路过他年轻时开的那家酒吧,失神了半秒,当时就是在门口,乔默坐在那儿哭,哭很久,他难以忍受地走过去了。
他不后悔那一天朝她走出那一步。
他只是,他只是想把她关起来。
他只是受够了,乔待定对他女人的掌控。
季末然一脚油门皱着眉回到家里。
从外面看,一室明亮,季末然讶异地走进去,背对着他的女人听见动静,转过身看见他,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听他不客气地问:“我叫你来了吗?”
季末然扯了领带丢在沙发上。
他竟然以为是乔默,见鬼了。
杨一笑容渐渐消失:“是这样的,乔小姐让我来做饭的,她说您工作很辛苦,她说你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她说希望你好好吃饭……饭已经做好了,我先走了。”
季末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苍白的灯光投射下来,杨一忽然转头,本来是不开心的,但是这让她不开心的人好像更不开心,她看了季末然半晌,也不见他动一下,像一个自己跟自己闹脾气的孩子……
夫人在电话里说,要出去几天。
是因为这件事吧?
杨一走了回去,倒了杯茶放在季末然面前。
她忽然说:“我谈恋爱了。他追我很久。”
季末然:“……”
他看向她:“嗯?”
杨一朝他笑得有点傻:“很无厘头吧?您的注意力是不是从不开心的事情上转开了哪怕只有一两秒?”
季末然平静淡漠地看着这个女孩子:“他不在,你会心神不宁吗?”
杨一犹豫了。
季末然看出来了:“你不会。”
杨一望着季末然黑色的眼睛点点头。
季末然低头:“那你觉得她呢?”
杨一艰难地问:“夫人吗?”
他问:“我不在,她会心神不宁吗?”
杨一闭嘴不答,因为不知道答案。
季末然拿起那杯水,五指微拢在玻璃杯面上:“你们女人难道不了解你们的同类吗?”
时间静静地过去。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是不了解。”
“你很聪明。”
季末然靠着沙发,啜着水,像随口一问:“杨一,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
聪明的杨一却感觉得出来,这个男人根本是想通过她去了解她的同类,也就是说,在通过别人去了解自己的爱人之前,他自己已经先否决了他自己对他爱人的了解。
他是在向她求助吧……那她又该怎么回答呢?
“季先生,我是还不确定,我有没有他喜欢我那样喜欢他,也许,在他接触别的女孩子的时候,我才能确定一点吧……”杨一眼神闪烁,有一丝后悔出现在心底。
季末然沉吟:“外部刺激?”
杨一:“是吧……”
作恶,从不受控制开始。恶意从何而生,她也不敢去回溯。
“这做法,可能适合你,但不适合她。”抛开乱七八糟的情绪,季末然做出理智判断,最后不是他被掐死就是掐他的人一去不回。
他啜着水,算了,还是老实等吧。
别火没烧到他这里,他自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