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情万劫,抵不过三个字:“你值得。”这就是季末然对乔默的情。
但一个“不值得”就可以把所有付出的心意收回了。
外人看旁人的感情都能看出一个输赢来:季末然怕乔默,季末然输。
只有他们真的身临其境了才恍然大悟,感情里哪有什么输赢,有了输赢的,那已经不配提作为感情了。
这一回一同出差,就给她看见了一个欺负晚辈的季末然。
那是一场谈判。
乔默坐在季末然的身边,充当一个沉默的特助,一个一闭起嘴来就暴露了未曾涉足过被为难的境况尚还留得一丝纯真之相的特助。
这一丝在成人故事里难得存活下来的纯真之相,被谁保护下来的?
这个身穿西装裙脚穿高跟鞋一身精致一脸纯呆的女人偶尔的失神,又是为了什么?
眉眼间那抹被养出来的倾城娇贵的不懂畏惧之态,都不言自喻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特助。
是啊,一个普通的特助,敢在她的上司面前神游天外,是不想干了吗。如果不是不想干了,兴许就是被她的上司金屋藏娇了才敢有这般底气了,青年想,还好他见过他父亲的秘书,和他父亲私底下恶心的一面,不然还真看不懂了。
世间如此,世风日下。
引得乔默回神的是一道清凉的声线,很熟悉,在她的心头掠过。
季末然说:“一点两点五六点的舍取,也值得我入资。”
乔默下意识看对面青年的反应。
青年是他家自己公司的继承人,他的父亲以磨砺之名一声令下把他推到了季末然的面前。
问题是,他今天怎样做,能给季末然一个好的交代,能给父亲一个好的交卷?
乔默看着这位与她不过一般大的年轻人的眼神里带了一点……恻隐之心引发的同情,不多不少,被不忘关注她的季末然看在眼里,捏着文件的手松开,文件落在桌上的冷声像是警告。
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谈判结束后,乔默跟着季末然走进酒店的房间说:“这样欺负一个人,不觉得在树敌吗?”
季末然皱着眉,乔默关门。
大空间里他的沉默不语把气氛弄得紧绷,自如呼吸都不易。
有这样的本事,自古,唯人而已。
乔默已走到他面前,伸手解着他的黑领带说:“古语有一句我信,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一句古语,用得季末然所有的酸意,都一夕淡去。
古人慧敏,短短七个字,阐尽了人间因果。
管你信与不信。她面无表情,一样是管你信与不信她这般心意。
季末然心头一软,信她有担心他的意思在里面,在她转身放领带的时候,忍不住自背后轻轻搂住了她。
还是这样的亲近,他们才觉得习惯。两个人这一靠,奇怪的,都自在了,好像本该如此,别人的烽火硝烟,关他们什么事。
她依赖着熟悉的怀抱,掌心里攥住了要放下的领带。
“为计之深远的角色,不一定是商人,还有可能是父母。一个长者说,从有了孩子后,这一生忽然变得太短,怕来不及教他学会自保,就已自保不能。”
她猛地睁开眼睛:“刚刚那个年轻人……”
接过她的话,季末然在她耳边说:“这位年轻人的父亲,是这位怕来不及的长者。”
离开他,倒了一杯水给他,季末然看她左手里的领带,接过水杯仰头一口喝下,放下杯子,他吻住她,把她的手扣住,多余的东西拿出来随手丢了,她听他说:“我就在这里,还拿着我的东西不放,你就知道怎样勾我。”
乔默顺从地抱住他。
他平平淡淡地做了一个青年心里的坏人,也只有季末然不怕去担这种事。
这样一个季末然,只有乔默看得到。
一场活动后,痛快淋漓。
他们都醒着,在说着不对外人讲的悄悄话。
季末然说:“套着游泳圈游泳不如把学游泳的人直接扔进游泳池,看的人不着急了,学游泳的人也能学会了。”
他看着她,啼笑皆非的样子:“你担心的事,是学游泳的人会不会有一天把我扔进泳池吧?你不会相信真有那一天吧?”
乔默摇摇头:“真多余,为你这样的人担心是最多余的事。”
看看,多狂。
所以这样狂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舍得做好事。
“他的父亲给了你什么?”
季末然笑一笑:“他能给我什么。”
乔默一愣,出乎意料,看他的眼神有点变了味道:“牺牲自己做了一回坏人,真的只是为了做一回好人?”
季末然看她一眼:“我是一个好男人,从我对你的样子所有人都认同,除了你。”
他背过身,负气要哄的意思。
乔默不吃他那一套,就是常年来她吃定他的真相。
看见这样子的季末然,乔默也笑一笑,分明是一个被教会了如何对待感情的聪明女人之态:“一个好男人,未必是一个好人,同样一个好人,未必就当得了一个好男人。你把我当一个小女孩儿诈哦?”
季末然抚额,无奈认输,转身一把抱紧她。
“有时候我很想回到刚开始,我们遇见的第一天。那时候在你眼里,我还是一个好人。”
那个时候……
乔默又笑了,多年来唯一笃定不会失去的表情,就是“笑”。对他们来说,“笑”又何尝不是一种隐伤。
“还记得,给你发了好多次好人卡呢。”
“遇见一个帅气又深情的男人”这种事,是浪漫的吧?但发生在一个自己都不懂自己的节点上,一不小心就会误人又误己了。
他和她的故事,不合时宜却仍然是开始了。
“是啊,好人卡很多呢,现在,却对我人身攻击了。还是说你们女人都这样,对自己的男人苛刻,不是自己的男人都能温温柔柔地说一句,你是好人。”
她被他逗笑了,低了头,蛮横地告诉他:“你有意见?憋着。”
“不止苛刻,还霸道。”季末然在她耳边落了后半句,“……但我喜欢你。”
“喜欢太纯、情,你分明是爱我。”就是有恃无恐,她大大方方地拆穿他,生出一种恶劣的愉悦感。
上天把人捉弄得很狼狈,却不是哪个人都能拥有一个季末然,他让她觉得她不差。她再狼狈,想到他,向命运跪下的腿就能撑着立起来,找回一点点原来的傲气。
世上有这样一种男人,不爱他也一样敬佩他。
他让你相信一个女孩子即便被他爱过,都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这样的男人,不但尊重女孩子的选择,还愿意以牺牲自己的代价,让女孩子自己都震惊,她究竟有多么好,值得他如此。
“你值得。”
他轻轻松松地抱着她出了笃定语,简直震耳欲聋。
“季末然,我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她看着他有说出真相的冲动,却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
季末然抚了抚她的脸,没问下去,也没再让她说下去,把被子给她盖好,“我去看看。”
乔默无奈看他离去。
季末然推开门,真正的特助挺拔现身,拿出一个黑色盒子,说出来意:“餐厅已经定好,发到了您的手机上。”
季末然点点头,接过礼盒,关上门。
青年特助退后,离开。
“饿了吗?”季末然回来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托人手工做的竹子项链,她看了一眼,起身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掉下来也不管,反正都被他看过了。
她仰头看着他:“饿了,你还真专一啊,一直都喜欢竹子。”
季末然按着她肩头让她别乱动,等到把项链戴在了她脖子上,她抓着头发的手,才放下来,拿被子往身上一裹。
“你也真乖啊。”她的侧脸被他轻抚:“不喜欢戴首饰,但只要我送,你还是戴。”
“季末然!我不给你一点甜头怎么能对你肆意妄为?怕了吧!”
季末然轻飘飘地说:“你关起门来对我怎么样,是我的事,我不追究你,就没人有权追究你,你就是安全的,我需要怕什么?”
“你的逻辑……很强大。”乔默叹。
“认真把一个人留在身边,都应该有先递刀子的觉悟。”红男绿女,如果都想着无虞,占尽便宜不吃苦头,其实是很可笑的,也是很玩笑的。
要知道,认真做一件事,没有一件事,不用付出代价。除非,你没认真。
乔默把被子提了提,盖了自己半张脸,只把眼睛露出来,水汪汪的,直直地看着他。
放心吧,她好像在说。
他笑了笑,他放心,虽然也不知道该放心什么。
乔默闭上眼睛,缩进了被子里,她抱着自己,确定了,这把刀子如果要伤人,她会在他之前,学他的牺牲精神一回,用自己挡住。
她爱得不专一,但保全他,尚还能做得到。回头想想能伤害他的又能保全他的权力竟都是他给的。
恍然大悟过来,人已经坐在他对面用着餐了。
服务员送上甜点,外加一本书。
“这是?”乔默翻开。
服务员和气地解答:“我们老板朋友写的,老板买了许多,免费送今天来吃饭的人,确保人手一本。”
“有点意思。”乔默看到服务员拿起一本小心翼翼往季末然面前放的时候更觉得有点意思了,季末然却用一个淡淡的样子把“没兴趣”表达透了。
乔默适时开口:“谢谢你们老板啊,给我就好,我帮他收着。”
以为快被拒绝的服务员立即调转方向开开心心把书递到了乔默手里,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乔默把两本书拿在一起放到旁边,专心陪这位大爷吃饭。
两个人都不知道,风雪藏在书里,一并在计划之内,被送到了他们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