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伟几乎开了一夜的车，凌晨五点回到家倒头就睡。

　　早晨八点刚过睡得正香的陆大伟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该死他骂了句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捂住。敲门声稍是停顿后有响了起来，一阵一阵弃而不舍的响着，闹的陆大伟实在睡不下去了，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该死。’’陆大伟一脚踢了被子跳下床骂道。

　　门打开的那一刻很恼火的陆大伟象一座铁塔愣在了门口。

　　门外是一个干枯的老人，枯焦的如一具千年的木乃伊，一口气似乎就能使他化为乌有，唯有那双眨动的眼睛证明着他的生命，可那双眼睛空洞灰暗的没有一点光泽，象两眼废弃已久的矿井，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大伟终于认出了门外的人。

　　陆枫他的父亲，被他十八岁挥刀赶出去的整整八年的父亲。门外的陆枫显然也认出了门里的儿子，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极的光，嘴唇开始不停的哆嗦半响才颤威威的问；‘‘是----是大伟吗？’’

　　‘‘你回来干啥？’’陆大伟问。语气生硬冰冷。

　　‘‘我------我------’’陆枫的嘴唇哆嗦的更厉害了，语无伦次的我个没完，空洞的眼睛填满哀求的看着陆大伟。

　　这哀求的目光让陆大伟想起了两年前逝去的奶奶，临终前的奶奶就是用这种哀求的目光看着他说；‘‘大伟，你现在长大自立了，如果你爸爸妈妈有一天要是回来了，奶奶不求你能原谅他们，他们是不能原谅的，奶奶只求你能给他们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要让他们露宿街头，他们毕竟生了你养了你。’’

　　陆大伟坚固的心裂开了一个口，他把堵在门口的身子闪开。

　　‘‘进来吧。’’他说。语气依然冰冷生硬。

　　陆枫楞了一下迟疑着没有迈步，他没有想到儿子今天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他进门，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到儿子的的确确闪开的身子，他终于大赦般的松了口气，拖着一条残腿畏畏懦懦的进了家门。

　　屋里除了多了一个二十五英寸电视机外所有的一切都和他走时一样，陈旧的让他感到温暖。

　　‘‘妈妈。’’陆枫走到母亲的房门前声音颤抖着叫了一声。

　　屋内没有回应，他轻轻推开门，房间是空的，没有母亲的身影，回过头刚想开口问却看见身后的儿子正冷着脸憎恨的看着他，他一下就明白了，干枯的身子晃动着瘫靠在墙上，好久才无力的直起身子，拖着那条残腿走到窗前在一张旧沙发上坐下，看到儿子的目光落在他的残腿上，于是他拍着那条腿说：‘‘被人打残了。’’

　　陆大伟不屑地哼了一声，在心里骂道；‘‘活该，自作自受。’’

　　‘‘奶奶是什么时候走的？’’

　　‘‘两年前。’’

　　‘’‘奶奶说了什么了吗？’’

　　‘‘说了，如果你们有一天回来了让我给你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要让你们露宿街头，所以你今天才能进这个家坐在这。’’陆大伟如实说。

　　陆枫听了如枯井般干枯的眼睛里渐渐涌满了水，他低下头沉吟了好一会才颤抖着声音喃喃道：‘‘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是个罪人，是个罪人，对不起对不起······’’

　　陆枫不停地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渐渐地便没了声只剩下嘴唇在蠕动。

　　一片寂静。

　　陆大伟看着陆枫的样子心里难过极了，这那是那个曾经走到那都备受人尊敬的年轻有为的主任医师阿，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陆大伟在心里叹道。

　　过了一会有过了一会，陆大伟看到陆枫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无奈的问：‘‘她呢？’’

　　‘‘她？’’陆枫如梦清醒重复着一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似得说：‘‘嗯，是你妈妈吧，她死了，死了。’’

　　说完从随身的那个旅行包里颤巍巍的掏出一个不大的木盒放在腿上，一只枯柴似得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并不光洁的面。

　　‘‘她想回家，想见儿子，我就把她带回来了。’’他说。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很短暂，说完最后一个字便消失了。

　　看到这简陋的不知是从那捡来的木板拼凑起来的骨灰盒，便不难想象他们在外面的日子。陆大伟的内心有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他很想去抚摸一下那盒子，可他迈不开步。

　　八年了他没有一天不怨恨他们，他们让他感到耻辱，没面子，他希望这一生最好不要在让他在见到他们，可他们还是出现了，真真实实的站在他面前，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当他面对死去的母亲和眼前这个垂死的父亲，有想起他们对他的好，心中那无法释解的怨恨突然间就淡了许多，远了许多，但他依然冷若冰霜的站在那。

　　陆枫依旧用他那干枯的手抚摸着那木盒，用舌头舔了舔他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了。

　　陆大伟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递到陆枫面前。

　　陆枫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仰望着面前高大的儿子接过了水杯，喝了一口说：‘‘谢谢。’’

　　陆大伟像没听见似地有转身离开，进了自己的房间，在他的衣柜里找了几件衣服拿出来扔在沙发上说：‘‘去洗洗把你这身乞丐服换了扔掉。’’

　　陆枫的眼睛里有充满了感激，这感激让陆大伟感到很不舒服，他避开那目光有说：‘‘你去洗，我给你下碗面。’’

　　话说的温暖语气却寒冷如冰，陆枫听了可怜巴巴的自嘲说：‘‘我就是一路像个乞丐，不，就是个乞丐回来的，给你丢人了，对不起，落叶归根吗。’’

　　陆大伟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陆枫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里，这才抱起衣服站起来拖着那条残腿进了卫生间。

　　陆枫在出来的时候便有了人的模样，他拖着那条残腿满屋子到处看着，最后走进了母亲的房间。母亲的房间依然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桌上多了一副母亲的黑框遗像，他走上去把母亲抱进怀里。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如果能戒掉就回来，戒不掉就不要回来了，大伟的公安大学是上不成，毁了儿子的从小到大的梦想也就算了，孩子还小总是有别的机会，可误了孩子的终身大事那就是作孽了，谁家的父母愿意让自己的菇娘嫁进这样的一个家庭呢，所以戒不掉就永远不要回来了。’’母亲的声音突然就在耳边响了起来，陆枫的身子就是一颤，赶紧把母亲放了回去。

　　往事如目，当年被十八岁的儿子无意间撞见那不堪的一幕，被儿子愤怒的挥着刀把他们赶出了家门。

　　第二天看见儿子上学走后他们悄悄回了家。母亲看见他们回来什么也没说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出来手里就多了厚厚的一沓钱，母亲把钱放在他们面前就说了这些话，说完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回了房间关上了门，直到他们收拾好行李离开家都没有出来。

　　陆枫跌坐在床边嘟囔着对不起就呆呆的望着母亲发起愣来。直到陆大伟没好气的叫他吃饭他才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似地拖着那条残腿出来。

　　一碗面放在茶几上，是他家饭桌常有的油泼臊子面，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陆枫顿时感到一种温暖，孤苦的眼睛里有有了水雾，他慢慢走过去坐下，端起碗吃吃了起来。

　　陆大伟一直站在那丝毫没有离开意思，陆枫知道儿子有话要说的。放下碗时就听见陆大伟的声音。

　　‘‘没吃饱还有。’’

　　‘‘不了，吃饱了。’’陆枫用纸巾擦着嘴说。‘‘奶奶走了以后都是你自己做饭给自己吗？’’

　　‘‘是。’’

　　‘‘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出租公司开出租车。’’

　　‘‘出租，很辛苦的。’’

　　‘‘是。你问完了没？’’陆大伟不耐烦的问。

　　‘‘阿完了完了，我只是想······’’偷眼看到陆大伟铁青的脸立时打住了。

　　‘‘那你听清楚了，你可以住在这，就住奶奶的房间，我会给你提供给你足够吃喝仅此而已，我们同住但井水不犯河水，明白？’’

　　‘‘明白。’’

　　‘‘你最好安分守己，只要有一次让哪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你立刻从这里给我滚出去，我陆大伟眼睛认的人可手里的刀不认人，明白？’’

　　‘‘明白，我保证······’’

　　陆枫的话没说完只见他的身子不安的移动起来，他胆怯的看了一眼站立不动的陆大伟，迅速抓起身边的旅行包站起来，拖着那条残腿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卫生间。

　　陆大伟痛苦绝望的闭上眼睛，他知道父亲的毒瘾有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