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吃完饭，已是晚上九点。

　　从餐厅出来，他们发现根本打不到车。夜晚的三里屯，灯火辉煌，人流攒动，豪车美女，衣香鬓影，年轻的男孩女孩们，衣着光鲜，满怀对繁华世界的向往，成群结队而来。

　　雷辉见状，不由感叹一声：“这像不像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展现那个世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百年，转眼成空。”

　　“可这并不是BJ的全貌。”顾梦瑶说。“浮华，只是属于一部分人的，更多的人披星戴月，为理想，为挣钱，或者只是单纯为了留下来，而选择不停地奔波劳碌，过每天累成狗的生活。”

　　雷辉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些追求浮华的人，何尝不是在为理想而活，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对金钱、名利趋之若鹜了。”

　　顾梦瑶发现雷辉有意跟她抬杠，索性笑道：“理想也分很多种啊，平凡的、高贵的、卑劣的，自私的，满足私欲的，如果每个人都怀着自私卑劣的理想，那这个社会岂不完了？您当初选择造车，面对重重压力、质疑和挑战，最终支撑您走下去，公司实现上市以后还在持续创新、提升技术的动力，应该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吧？否则，您怎么会被媒体冠上瘦尊敬企业家的称号？”

　　雷辉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说：“梦瑶，我以前真没发现，你口才这么好，让我这个做企业的人自愧不如。”

　　那晚，他们选择步行去亮马桥地铁站，然后搭乘地铁，回到各自的住所。

　　顾梦瑶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却迟迟睡不着，索性起来打开电脑，不由自主地在键盘上输入赵泽成的名字，页面跳出他的新闻，最早的还停留在一个月前，当时他连签几个咨询大项目，事业感情双丰收，哪知世事难料，如今他的事业想必已如日中天，感情上却和她劳燕分飞。

　　雷辉的话对她不是没有触动。她曾试想过如果她没有接受尹亮的建议来BJ，选择离开奥莱，然后继续跟赵泽成在一起，他们会不会感到幸福。

　　就像雷辉说的那样，生活没有固定的模式，也没有千篇一律的标准，她以为来BJ是他亦是对自己最正确的方式，却忽略了条条道路通罗马，不是只有她认为正确的路，才是困境中唯一的出路。

　　或许会有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那一天，但她还没等到就已半途而废。

　　手机忽然叮的一响，她拿起来看一眼，刘佳妍欢快的文字跳入她的眼中：“亲爱的大美女，我刚下飞机，终于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感觉太开心。时间这么晚你应该睡了吧？给你报个平安，祝好梦！”

　　顾梦瑶眼里浮现一丝笑意，用手飞快打字：“没睡，恭喜你平安回国，你和林栋一起回来的吗？”

　　“当然。”信息几乎一秒钟传过来，然后电话就来了。

　　“大美女，这么晚了还不睡，和哪个男人在一块厮混呢？”

　　顾梦瑶轻啐一声说：“刘大小姐，你出一趟远门，何时变得这么污了？该不会被爱情迷魂汤给灌的吧？”

　　刘佳妍哈哈一笑：“姐姐我如今情场得意，嫉妒了吧？”

　　顾梦瑶竭力忍住自己不嗤笑出来，附和道：“嫉妒，都快嫉妒死了。”

　　开过玩笑，刘佳妍终于把话题转到正经处：“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Mr right呢？真替你着急。”

　　顾梦瑶心里难过，口气却很轻松：“你千万别这么说，说不定明天我就名花有主了。”

　　“啊？”刘佳妍闻言当真地问，“你是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继而脑补一圈，说：“不会就是你心心念的赵泽成吧？！”

　　顾梦瑶不禁无声叹气，出趟国的刘佳妍好似归隐深山，信息滞后到如此地步，心想既然刘佳妍不知道，索性不用跟她讲了，于是随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才开玩笑呢，何必这么认真。”

　　可是刘佳妍仍不罢休，后知后觉地说：“Jerry其实真的挺不错，你就从没考虑过？”

　　顾梦瑶哧了一声，“你又不了解他，何来的不错？”

　　“年轻有为，事业有成，有才有貌，这样的稀缺品种，你上哪找？”

　　顾梦瑶心里一痛，笑道：“你先管好自己吧，先想想你父母那关怎么过？”

　　顾梦瑶的话像是提醒了刘佳妍，刘佳妍不禁叹气：“是啊，他们还不知道我跟孙维分手的事呢，要是知道估计得气炸了。”

　　“既然你铁了心地和林栋在一起，早晚得面对这一天。你可别忘了，他的家世，你父母肯定不同意。”

　　“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生米煮成熟饭。”

　　顾梦瑶禁不住噗嗤一笑，“真没想到啊，你现在居然想得这么开了，早这样，你俩当初就不会分手了。”

　　刘佳妍倒是相当豁达：“谁能料到将来的事，就是因为当年我想太多，患得患失，才错过了人生很多精彩，幸亏现在醒悟还不算晚。我现在想法特简单，就是珍惜当下，珍惜我爱的和爱我的人，遵从自己的内心，至于将来会遇到什么风浪，有他在，我还怕什么呢。”

　　刘佳妍的一番话，简单、朴实，却句句扎心，顾梦瑶含笑点头，眼眶却红了。默了几秒，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祝你们幸福。”

　　“你也一样，要幸福噢，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真名天子。”

　　 02

　　挂了电话，顾梦瑶郁郁地叹口气，挂在眼角的珠子控制不住地滑下来，先是一颗两颗，接着她的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再也止不住，最后竟失声痛哭起来。

　　父亲去世她没有痛哭，母亲嫁人她也没有痛哭，可是失去触手可及的幸福，她却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哭累了，才躺下昏昏沉沉地睡着。第二天起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她心里直呼完蛋了，对着镜子拼命补粉底，直到看不出来，才匆匆出门赶往公司。

　　到了公司，她发现快节奏的工作让每个人都形色匆匆，手忙脚乱，有打印资料的，汇报讨论工作的，还有在工位电脑前忙碌的……压根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的心里踏实下来，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一封邮件提醒突然弹出，打断她的工作思路，邮件标题十分醒目：奥莱上海分公司人事调整任命书。她鬼使神差地点开，发现内文通篇信息量巨大，不仅包含赵泽成担任奥莱上海分公司总裁，吴莉莉不再担任奥莱上海分公司媒介总监的通知，还有各部门的人事调整。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架构重组。各部门全部打散，重新洗牌，每个业务有相应的负责人，有人升职有人降职，改革之力度史无前例。

　　周围同事纷纷停下手头工作，开始议论。担心的声音占了绝大多数，都怕老板动作太大，把火烧向BJ分公司。

　　顾梦瑶却顾不上那么多，她的目光定在赵泽成的名字上，迟迟不肯移开。他名字的一笔一画仿佛刻在她的心板上，在她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她的心里是喜悦的，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总裁，以他的才华、品行和能力，他绝对担得起这个头衔。然而她的心里也是苦涩的，为了那份没法分享出来的喜悦。

　　他的成功与失败，开心和难过，似乎都与她毫无关系。

　　下班后，她破天荒地去趟超市，打算买些火锅食材，吃顿火锅，算是庆祝赵泽成顺利升职。

　　从超市出来，她拎着装满菜的塑料袋步入小区，快走到楼下，远远瞥见那里站了个男人，身穿派克服，头被帽子包裹着，看不清脸，两手插在兜里，身形高大笔直，像棵挺拔的杨树。

　　她疑惑地往前走，男人也远远地朝自己走过来，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男人在她面前站定，她才发现居然是赵泽成。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诧异道。

　　赵泽成没说话，沉沉地嗯了一声，他似乎在寒风里站了许久，眉目依旧漆黑深邃，高挺的鼻梁冻得通红，口中哈着白气。

　　她见状，顾不上询问，急忙说：“天太冷，要不进屋暖暖吧。”

　　他并不跟她客气，刚准备抬脚跟她走，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手里的塑料袋上，“手里拿的什么，沉吗？”

　　说着就从她手中抢过袋子，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指尖，他打开袋子，低头一看，笑道：“正好我也没吃晚饭，一起吃吧。”

　　她的感知还停留在刚才无意的触碰上，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让她的心倏地一麻，木木地愣在原地，等她回神，他已大步走在她的前方。

　　她恍惚跟上去，他却忽然原地定住，她的脚步一刹，差点撞到他身上。

　　“哪个单元？”他像是不在意似的，回头淡淡地问。

　　她怔一怔，说：“三单元，我带你去吧。”说完三步并两步地绕到他前面。

　　短短的数十米路，仿佛有几百米那么长，眼睛虽然看着前面的路，心里却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盯着她。

　　终于走到单元门口，她松了口气，从包里拿出门禁刷了一下，门锁开了，她还没来得及伸手，他的手已用力把门拉开。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紧紧地贴着她，口中的呼出来的热气喷在她的头顶，她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她竭力保持镇定，迈开步子，试图与他拉开距离，可是脚还未踏上一楼的楼梯台阶，她的身体就被他的手臂牢牢束住，他的吻铺天盖地而来，这样还不够，他干脆扳过她的身体，她的后背抵在楼道冰冷的墙上，辗转反复，力度由温柔变得强劲，她的呼吸渐渐不稳，浑身燥热如同煮熟的虾米。

　　他一边吻一边喃喃低语：“梦瑶，梦瑶……”

　　起初她只是被动接受，随着他的吻越来越深入，她的热情被勾起，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短而硬的头发，慢慢地抚摸，极尽温柔与缠绵。

　　即将意乱情迷之时，他的唇忽然离开她，眼神仍带着没有褪去的情潮，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粗粝的沙子：“梦瑶，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你知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你，心有多痛吗？”说完这句话，他的头自动垂下来，靠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的重量也一并向她倾斜，她的后背被迫磕在墙上，磕的生疼，她的心也跟着抽紧。

　　他的声音闷闷地，在她耳畔响起：“我联系不上你，以为你出事了，发动各种关系找你，后来才得知你调岗去BJ了。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震惊，多难过吗？我好像被抛弃了一样，如入深渊。”

　　他说完这些，抬头深深吸口气，身子稍微俯下，目光与她平视，鼻尖几乎与她相碰。

　　他的目光凝在她脸上，静静地，像水一样，沉黑的眸如同漆黑的夜，仿佛要把她整个吸进去。

　　她的心一阵抽痛，直到那股痛劲儿过去，她才得以开口解释：“当时尹总找我，建议我去BJ，他说关欣会借着我来攻击你，我不想看到你被伤害……”

　　听到关欣两个字，赵泽成瞳孔骤然收缩，“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关欣的事由我来处理？”

　　她睁大眼睛，点头。他伸手抚摸了下她的头发，又叹了口气，声音却温柔低沉：“放心，她以后不会再影响我们一分一毫。”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而他的眼里只有笃定和坚持。

　　 03

　　爬上六楼，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关上门，顾梦瑶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

　　幸亏赵泽成在她的身后，没发现她脸上的异样。此刻他的眼球完全被屋里的陈设布置所吸引：清新的墙纸、现代简约风格的台灯，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地面，冷色调简约窗帘、hello kitty 图案的沙发垫。即使是出租屋，也被她收拾得像个家的样子，舒适而温馨。

　　餐桌上面放着电脑、书、水杯等物品，略有些杂乱，他走近一些，看到红色的车尼尔钢琴初级教程，唇角微不可见地翘起。

　　这时厨房传来洗菜的水声，他收回视线，循声过去，身体便靠在门框处，默默打量她。

　　顾梦瑶进门就把外套脱了，此刻身上穿一件白色紧身毛衣，下面搭配深咖色的毛呢半身裙，腿上是黑色打底袜，将她腰身和小腿衬托的纤细修长。

　　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她侧身站立，线条凹凸有致，曼妙美好，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眼眸愈发深邃迫人。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沉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顾梦瑶回头看他，脸上仍残留一抹淡淡的红晕，落到他的眼中，让他不禁勾唇一笑。

　　“帮我收拾一下餐桌吧，谢谢啦。”

　　“好。”

　　一切收拾妥了，肉片下锅，锅里开始冒热气，屋里变得更加暖和。隔着缭绕的蒸汽，赵泽成含笑问：“你最近在学钢琴？”

　　“嗯。”顾梦瑶不好意思地点头。

　　“好学吗？”

　　“还好，就是每天太忙了，没那么多时间练。”

　　“在琴房练吗？”赵泽成问，刚才他刻意看了，屋里没有钢琴。

　　“嗯。”

　　空气暂时安静下来，顾梦瑶发现赵泽成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又脸红。

　　似乎盯了许久，赵泽成终于开口：“今天的日子，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庆祝……我们重新在一起？”

　　顾梦瑶一怔，脸上再次浮现潮红。

　　她以为他会说庆祝顺利升职，不曾想他只字未提升职的事，而是将重心放在他们俩的关系上。本以为再无相遇的缘分，更不敢奢望还能和他在一起，想不到他却一直笃定，迟早有一天，他会把她重新找回来。

　　赵泽成找来杯子，倒满热水，递给顾梦瑶，同样给自己倒一杯，说：“以水代酒，祝我们一直幸福，永不分离。”

　　然后水杯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顾梦瑶恍惚产生一种拜天地成亲的错觉，为了驱赶这个念头，同时为了转移话题，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雷辉。”

　　“他？”顾梦瑶无比震惊，回忆昨天和雷辉用餐的过程，她猛然发现他早已在谈话间，不知不觉地打听出她的住所。再联想到他今日的出现，答案不言自明。可是她的心里还存着一分好奇：“那么，是你让他约我出来吃饭的吗？”

　　赵泽成唇弧上扬，如实说：“我发现他恰好在BJ出差，于是我顺便托他帮了个小忙。”

　　雷辉突然约顾梦瑶吃饭，完全是应赵泽成的请求。至于顾梦瑶的手机号码，赵泽成费了好大劲，辗转通过好几个BJ同事，才终于拿到。雷辉正是凭着赵泽成获取的号码，联系上顾梦瑶，顺利约她出来吃饭，并有意无意地从她口中套取了她的家庭住址，发给了赵泽成，赵泽成当下就定了机票……

　　吃完饭，赵泽成抢先去厨房洗碗，顾梦瑶闲来无事地打开电视，电视正放一个热门偶像剧，男主角对女主角煽情表白，接着就抱住一阵热吻，看得她脸红心跳，还没来得及换台，赵泽成突然从厨房出来，问道：“在看什么节目呢？”

　　几乎同时他的目光定在电视上，嘴角一扬，道：“你还需要靠看他们谈恋爱，来提高自己的经验吗？”

　　原本是句玩笑话，可是配上男女主角尴尬的接吻声，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赵泽成走近顾梦瑶身边，拿起放在桌上的遥控器，径直关闭电视机，然后俯下身子，火热的唇覆了上来。

　　她坐在沙发上，维持仰头的姿势，而他用手轻轻托着她的下颚，吻得极尽温柔缠绵，吻到动情时，他伸手用力托住她，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移位到了餐桌上，他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残存的理智让她一把推开他，冷静的声音骤然将赵泽成从情潮里拽出来：“泽成！”

　　赵泽成如梦初醒地抬眼与她目光相交，他的眼里还涌动着浓浓的情动：“对不起，梦瑶，你恐怕无法想象，见不到你的这些天，我有多想你。”

　　顾梦瑶低头不语。其实她的心里何尝不想他，只是她不想被激情操控，让他们的爱情充满情欲的味道，使她错失了解他，并从精神深处接纳他的机会。

　　不等她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赵泽成先开口，眼里只余清明的冷静：“我理解你的顾虑，没关系，我们今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

　　那晚，顾梦瑶终究没忍心让赵泽成去住酒店。他们洗漱完后躺在床上，赵泽成伸开胳膊，让顾梦瑶枕在上面，两人从近来的工作到生活，再到今后的打算，聊到很晚才沉沉睡去。

　　次日由于赵泽成要赶早班飞机回上海，早晨不到六点就起床，洗漱完又回到卧室，看了顾梦瑶几眼，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才恋恋不舍地关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