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顾梦瑶坐车回到公司。

　　路上，关欣的模样始终在她的脑中盘旋。显然关欣对赵泽成有意思，她的犀利和玩笑，都和赵泽成有关。

　　这并不奇怪。

　　赵泽成对女性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他一直都是女性眼中闪耀的男神，只是因为和他共事久了，这一点被她选择性地忽略了。

　　当看到关欣充满敌意的眼神，顾梦瑶下意识地选择了逃离，因为在她心里，不论关欣还是赵泽成，都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只想把工作本本份份地做好，然后在上海这座城市生存下来。

　　上海的夜晚灯火璀璨，即使到了晚上九点多钟，路上依然车水马龙。这是一座繁忙的城市，也是一座压力与机遇并存的城市，每个人都在为着脚下的路和前方的目标在奔波劳碌。虽然疲惫，却充满希望。

　　关欣和赵泽成此刻并排坐在车里。

　　赵泽成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夜景，耳畔传来关欣关切的声音：“你怎么不说话？累了吗？”

　　赵泽成恍惚了一下，勾唇笑道：“没有，刚才在想事。”

　　“哦？在想什么事？不妨说不来听听。”

　　赵泽成无可奈何地一笑，“男人心里想什么，你们女人很关心吗？”

　　他的盼望与惆怅，快乐和失意，岂是她这个富家千金能懂的。

　　“你知道么，你最迷人的时刻，就是思考的时候。”

　　关欣近乎贪婪地凝视着赵泽成，她的欲望很清楚，就是得到这个男人。他的儒雅、温和以及谦逊，都是极有杀伤力的武器，稍稍用力，对她来说就是致命的。

　　赵泽成嗤笑一声，道：“我不相信关美女没有遇到过比我优秀的男人，何必这样抬举我。”

　　关欣眸色一变，霸气地回应：“每个人对优秀的定义不同，只有我认为的优秀，那才是优秀。”

　　赵泽成淡淡一笑，不再言语。执念真的挺可怕的，给别人带来困扰的同时，将自己带入了深渊。

　　关欣不会明白，世界上有许多无奈，有许多的求而不得，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般霸道地袒露内心，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平凡的人，只能隐藏心底的欲望，选择直面残酷的生活。

　　夜深了，赵泽成站在家中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杯啤酒。

　　他经常这样，要么弹钢琴，要么喝酒，来疏解自己惆怅的心绪。大都市的生活并不单纯美好，无止尽的欲望充斥人的心底，不停的忙碌让人忘记了安静思考。

　　此时，他真想给顾梦瑶去个电话，问问她的近况，为何这么晚了还要加班。可是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

　　思量再三，他打开手机，发了条短信：“今天参加晚宴的这些人，希望会对你今后的工作有所帮助。”

　　过了很久，他收到顾梦瑶的信息：“谢谢。”

　　一杯啤酒下肚后，他终于回归平日的淡然，拨通于睿的电话，神情又是平常那般冷静沉毅：“嗨，Richard，欧丽的事，有眉目了。”

　　今晚，他之所以参加关欣组织的宴席，目的就是借关欣庞大的人脉关系网和行业影响力，去触达他想要触达的人。

　　关欣很聪明，她知道赵泽成的意图，却也乐意被利用，因为只要赵泽成肯开口求她，那么他就多了一道软肋被她紧紧捏在手中，慢慢地不再轻易放手。

　　02

　　在赵泽成为了欧丽这个客户赴汤蹈火的同时，于睿也颇费了一番努力。

　　要想讨苏森的欢心并不是容易的事。在这个既非七夕节又非苏森生日的时期，买礼物显得奇怪，单独吃饭又太刻意。

　　正好他二十年的好基友最近开了一家中餐厅，一直邀请他带着苏森来品尝，他将好友的意思传递给苏森。

　　苏森最初不以为然。对于极看重品味和档次的苏森来说，一个新开的餐馆，能好到哪里去。

　　然而，当于睿说“有好酒”之后，苏森的眼睛顿时亮了。苏森喜欢品酒，也喜欢藏酒，对洋酒有近乎痴迷的喜爱。

　　“什么酒？”

　　“罗曼尼康帝酒园红葡萄酒。”

　　“行，我答应你。”

　　敲定了苏森的时间，于睿立马给好基友打电话：“哥们，快帮我搞一瓶法国罗曼尼康帝酒园的干红。”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于睿提前到苏森公司楼下，在车里给苏森发了个信息：“我到楼下了，等你。”

　　除了婚前追苏森的那几年，于睿很少亲自到苏森的公司。一来是有了孩子后，柴米油盐的事冲淡了浪漫和甜蜜的感觉；二来苏森步步高升，麦腾和奥莱又是死对头，为了避嫌，低调是必须的。

　　不过想想，这次毕竟朋友开餐厅是件喜事，夫妻一块出场方显正式，苏森便欣然答应。

　　到了餐厅，苏森发现于睿把餐厅包了。新装修的餐厅干净、格调高雅，让苏森颇有些诧异，难得赞道：“不错嘛。”

　　于睿含笑不语。这餐厅还有他的一半股份，因为投资用的是私房钱，就没告诉苏森。

　　苏森眼下的关注焦点都在菜单里的菜品上，竟也没往别处想。

　　于睿按着预先计划打了个响指，只听餐厅里响起曼妙柔和的轻音乐，两名服务员推着放置着奶油蛋糕的小车，慢慢走到苏森面前。

　　蛋糕上，立着一个刻有“20周年”的巧克力牌子。

　　苏森一脸震惊，“这是？”

　　“老婆，结婚二十周年快乐！”

　　苏森猛然想起来，二十年前的今天，她和于睿领了结婚证。

　　还在发怔的时候，于睿递上一枚钻戒：“喏，瓷婚礼物，老婆辛苦了。”

　　虽然不是什么肉麻的话，苏森还是被感动到了。随着年龄增长，她反而变得比以前感性了。年轻时候做任何事都有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现在到底不像从前那般激进勇猛，变得圆滑了，也世故了。

　　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当她查出健康有问题，医生建议她“不要过度操劳”之后，她的心态几乎一夜发生变化。如果健康都没了，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所以，她开始更专注在健身、美容、享受生活上。“女人就该对自己好一点”，成了她的新理念。

　　之所以喜爱红酒，也和近年来自己的心态变化有关。到了一定年龄阶段，有了一定的财富积累后，事业与金钱不再是人生追求的唯一目标，品味和品质，成了能给她带来精神愉悦的因子。收藏红酒，享受品酒带给她的快乐，成为了她的生活动力与源泉。

　　于睿虽然对“四十岁的女人在想什么”这件事不甚研究，可结婚这么多年，对苏森的喜好摸得挺准的。用他的话说，女人骨子里就喜欢金光闪闪的、虚幻的东西，越是不容易得到的，就越欲罢不能。男人则相对务实一些，够不到的东西，美虽美，但毕竟不属于自己，计算一下要付出的成本，便不再念想。

　　蛋糕切完，红酒也上了。

　　在红酒微醺的感觉里，苏森终于卸下外表的坚韧。只有在酒精的麻痹里，她才能暂且放下那些需要解决的“trouble”，让自己放松下来。

　　如果人生就像一艘大船，驶在茫茫无际的海面上，人就是这艘大船的掌舵者。苏森的前四十年一直是不顾一切地向前看，纵使前方路途漫漫，她依然披荆斩棘，凭着直觉往前冲，寻找一条自认为正确、有价值的路，迈入“四十不惑”这道坎，当发现曾经追逐的、认为重要的东西也不过尔尔，总结和回首，她才发现人生道路千条万条，唯独不能少了家人与亲情的陪伴。

　　她曾经对现状不满过。为什么当初会选择嫁给于睿，选择某某人，会不会更好？为什么要那么早生孩子，如果晚一点，是不是可以感觉更幸福？为什么当初要选择在上海打拼，如果毕业后听家人的话留在本地，是不是活得更安逸自在？

　　太多的为什么和如果，让她一度活得很不甘心。如今看来，接受当下，学会发现生活中的美与好，她才会感觉到幸福。

　　如此想来，苏森的脸上浮起一丝满足的笑容，红酒的后劲开始显现，她的脑子开始变得昏沉，头一点一点的往下垂，直到完全倒在桌上。

　　于睿见她沉睡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过她的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进入手机页面，飞快地找到最近的一段聊天记录。

　　 Pony，欧丽老板；麦腾，已在准备提案；目前，奥莱还有机会。

　　他迅速将信息整理，发给了赵泽成。

　　03

　　两天后，关欣不负所望地约赵泽成共赴晚宴。

　　夜晚，华灯初上，灯光旖旎。在包间里，赵泽成终于见到了他想见的人——Pony。

　　Pony，加拿大籍华裔，中西合璧，能说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四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当，外形英俊高大，气质精致儒雅。身穿笔挺的西装，身上散发淡淡的香水味。

　　看到赵泽成，Pony微笑起身，主动同赵泽成握手，道一声：“你好，赵泽成先生，久闻大名。”

　　外界传言，由于Pony是个老外，西方审美和价值观的不同，使他对人对事眼光很挑剔，甚至有些吹毛求疵。

　　但当赵泽成见到Pony本人，瞬间了然那些传言实在有些夸大。

　　优秀的人遇到一起，总能迸发出不一样的火花，更何况Pony在赵泽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更是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两人的聊天，从咖啡到红酒；从西方到东方；从音乐到美术；从儿时的记忆到如今的迷茫；从工作的思考到未来的方向……

　　话题越来越延展。

　　关欣在旁边，不停地斟酒，安静地聆听，甘心做一朵鲜花陪衬。

　　不同于苏森的精明狠厉、世故圆滑，赵泽成的身上，有股不甘平庸、不轻易认输的劲儿，包装在温和谦逊的外表下，既带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又能使人产生对未来的期待。这是Pony从未在别人的身上看到过的、独属于赵泽成的特征，也是赵泽成独有的魅力。

　　难怪关欣会对他如此着迷，也难怪他会年纪轻轻就做到公司首席创意官的位置。

　　公司的品牌，若要维稳，苏森是首选；可若要谋求更广阔的将来，赵泽成是最佳。

　　 Pony的心里已然有了选择。

　　夜已深，Pony由于喝多了酒，关欣贴心地送他回家。赵泽成喝的也不少，虽貌似清醒，实则全靠毅力谈笑风生。待他们离开，等车的时候，许是酒精的作用，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顾梦瑶的电话。

　　“喂，Mandy，方便吗？”

　　“Jerry，你在哪？”她听出他在外面，不由担心，这么晚还没回家，准是又喝了酒，他独自一人，能平安到家吗？

　　赵泽成觉得自己头痛脑热，酒精的作用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一手扶住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电话，后背靠在酒店外面的柱子上，声音微喘地说出他所在的地址。

　　半个小时后，顾梦瑶出现在赵泽成的面前。

　　那次参加完关欣组织的饭局后，她在公司无意中听到同事们聊起最近赵泽成为了欧丽的事亚历山大。她的心里既是牵挂又是着急。

　　可这种事毕竟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只能寄希望于关欣强大的社会关系。

　　关欣果然帮了他。

　　这让顾梦瑶又是欣慰，又是失落。欣慰的是，赵泽成的努力没有白费；失落的是，关欣不愧是关荣峰的女儿，有些东西，果然靠自身努力是无法实现的。家世、美貌与地位，这些关欣生来就有的东西，却是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面对这样的差距，她只能望洋兴叹、望而却步。

　　见到赵泽成时，他正维持一个姿势靠在酒店门口的柱子上，表情痛苦。

　　“Mandy。”赵泽成疲惫地笑了笑。

　　她扶住他，搀扶他往车停的地方走，他的手突然用力握住了她的，掌心燥热的温度传递向她。

　　他的意志在酒精的作用下崩塌了，此刻只想寻找一处温暖，然后紧紧抓住，再也不松开。

　　然而上车后，顾梦瑶就将手从他的掌中分开。她想他准是喝醉神志不清了。

　　计程车在路上飞速疾驰，赵泽成昏昏沉沉的，脑中混乱地闪现着一幅幅画面，从初入公司到拿下第一个国际创意大奖，再到升为公司首席创意官……

　　每一步成长，背后都是超十倍甚至百倍的付出。他也曾疲惫过，感觉匮乏过，可每一次都是咬咬牙，因着那份对广告纯粹的热爱，走到了今天。

　　如今，互联网已经改变了世界。甲方越来越强势，要求逐年提高，预算逐年递减，还能在广告圈里坚持的资深人士越来越少。

　　去年，一个和他共事多年的老同事选择跳槽去甲方，离别时，那个老同事发自肺腑地对他说：“Jerry，我实在是顶不住了。甲方给我开的薪资，是这里的三倍，我也是人啊，不能光靠理想活着。你看看现在的物价、房价，哪个不是蹭蹭地往上涨？今年我已经四十岁了，已经在广告圈呆了二十年，可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人到四十，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压力怎么解决？现在的职场多现实啊，哪个圈子不喜欢年轻能干的？像我这种半老徐娘，哪个公司肯要？这个机会，是我辛辛苦苦等来的，我真的不能错过了……”

　　几年前，雷辉回国创业的时候，也曾说服他加入雷奥，以雷辉的豪爽，薪资一定少不了。当时他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他实在放不下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有的人做工作，做归做，但是给老板交差的，哄哄老板，应付一下也能过得去，谈不上热爱，只是为了谋生。做些手里的活，时不时看看外面的机会。

　　可他不一样。他是真的把这份工作当作事业在经营。所谓干一行爱一行，虽然不是学广告专业出身，但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投入百分之百的热情把它做好，这才对得起自己的付出。

　　所以，工作上他总是精益求精，严格律己。一个创意不够完美，就反复调研思考，直到创意过了自己这关才行。

　　正是有这般的工匠精神，他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与此同时，顾梦瑶望着他安静的侧颜，心里千回百转。以前在一个团队时，她整个人沉浸于项目中，一心只想着把项目做好。如今跳出来作为旁观者再去看，她方能体会赵泽成身上所抗的压力。他是真的爱这个公司，热爱这份事业，才会对自己如此地狠。

　　多少个夜晚，他不是在陪大伙加班，就是在外面应酬客户，为的是能带领团队出业绩，给团队带来切实的利益和自豪感。

　　什么是好的领导？是不和下属抢功，不和员工争利。她觉得他都做到了。这样的领导，怎能不受员工爱戴？这两年广告公司业绩下滑，别的部门人员大幅度流失、走马灯似的换人时，只有创意部，人员基本维持80%稳定，即便有少数离开的，也都是因为个人原因。

　　想到这，她的心里就百感交集。

　　车到他家楼下停下，她轻声唤他：“Jerry？”

　　赵泽成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整个脑子还是迷糊的。

　　她跟司机商量，多给了些钱，两人合力驾着赵泽成，乘电梯上了楼。

　　她凭着记忆输入赵泽成家房门的密码，门开了，司机帮她一块把他抬上床。等一切妥当司机离开时，她已是满头大汗。

　　睡梦中的赵泽成并不踏实，口中喃喃自语，她忍不住凑到跟前，就听见他模模糊糊的声音：“Mandy……”

　　她蓦地怔住。

　　借着客厅幽暗的灯光，她看到他薄唇紧抿，玉石般光滑的面庞上那双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表情是那么的痛苦紧张。

　　她忍不住伸手，抚平他褶皱的眉线，轻声叹了口气，起身关灯，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