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吻,是什么感觉?
轻轻的,软软的,像羽毛从她的心底划过,只是那么一瞬,就让人沉醉。
顾梦瑶呆呆地注视着他,难以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的脑子木木的,乱乱的,现实与虚幻,梦想和真实,让她傻傻分不清。
如果他喝醉了,这一切尚能解释。可现在他开着车,无比地清醒理智。她总不能以为,他亲错人了吧?!
在职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办公室恋情。虽然公司并没有命令静止,却也不鼓励。可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不是感情影响了工作,就是工作影响了感情。
失败的先例数不胜数。
所以,她一直视他为尊敬的领导和前辈,并非优秀出众、让人着迷的异性。
赵泽成的举动,像一把斧子,在她紧闭的心门上劈开了一条缝系。
如果这个吻,不是冲动,也不是臆想,而是真实的想法,那么她该如何面对?
是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还是明确地拒绝,不给对方留下一丝可能?
这道题,对她来说太难解了。
因为一切来的太突然,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如果此刻他不在车上,她很可能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好让自己的心彻底回归冷静。
外面尽管已是傍晚,依然三十多度的高温,车内开着空调,凉风习习,可她却浑身燥热,光洁的额头上渗出汗滴。
赵泽成此时也开始后悔方才的冲动。
他爱她,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应该更理智一些,慢慢来,免得吓到她。眼下,他心里发愁,该如何解释刚才“突兀”的行为。
幸而,一个电话及时进来,解救了他。
谢嘉茵清透的嗓音在车里响起,“嗨,Jerry,你在哪?”
他咳了一声,让自己恢复冷静,“我在车上,怎么啦?”
“今晚方便吗?有事想跟你说。”
赵泽成不禁看了眼旁边的顾梦瑶,沉吟道,“抱歉,嘉茵,今晚不太方便。”
“哦,好吧。”谢嘉茵的声音有些失落,继而恢复淡然,“倒是不急,改天我再约你。”
挂了电话,车里回归沉寂。
赵泽成刻意地避开刚才那个吻,将话题重新引到工作上,“谢嘉茵,你知道的吧?欧丽的公关总监,上次喝醉的那个——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顾梦瑶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那雷辉呢?”她记得雷辉说过和赵泽成是老相识,当时她感到一丝诧异,一个搞汽车,一个做广告,两个人看起来完全风马牛不相离及。
一提起雷辉,赵泽成心里就不是滋味。
他的感觉是敏锐的。雷辉日理万机,就算再重视品牌公关工作,也不至于亲自来访。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他不答反问:“你怎么认识雷辉?”
“啊?”顾梦瑶脸一红,总不能说是相亲认识的吧,只好说:“我们是老乡,父母认识。”
赵泽成何等聪明,已然猜出了大概。心里犹如醋坛子打翻般五味杂陈。
好个雷辉,居然敢抢他的女人。改日他倒要单独会会,看看雷辉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竭力将这些复杂的情绪按下,回答刚才那个问题:“谢嘉茵是我大学本科同学,至于雷辉,他是我在美国读研究生时认识的,当时他已经毕业创业,我们算是校友。”
赵泽成一顿,接着说:“雷辉的前女友——是我的学姐,我是通过他的前女友,认识了他。”
“哦,这么复杂……”
换作平时,赵泽成绝口不会提及别人的往事——对于雷辉而言,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他没必要揭开过去的疮疤。
可是今天,他失控了。
嫉妒,就像一根刺,扎的他生疼,变成了一个刺猬。
雷辉何许人也?一个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开始创业、混迹商场十余年的商业大佬。而他,不过是区区广告公司的高级白领,无论是财富地位还是阅历,他都自愧不如。
这样的人居然看上了顾梦瑶,他觉得可笑的同时,感到了深深的焦虑。
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还是同乡,通过相亲认识的,这意味着他们两家走的很近,至少是相识相知的人。
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
想到这,他苦涩地一笑。
顾梦瑶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还以为他在为刚才的那个吻而感到抱歉。
共事太久,难免会把对方错想成另一个人。虽然认识这几年,顾梦瑶从没见过赵泽成身边有任何交往过密的女性朋友,可并不代表他没有私生活。
毕竟是如此优秀的男人,就算他对身边女性没想法,也总不禁不住诱惑的存在。
于是,她想要为刚才的那一吻找个合理的解释理由:“Jerry,是不是最近压力很大?”她不止一次地送醉酒的他回家,虽然她从没问过,可他的不容易,她都看在眼里。
“听说公司来了一个新领导,要成立数字部,这是真的吗?”顾梦瑶问道。
她以为赵泽成是为了这个而焦虑不安。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老板在物色上海分公司总裁的人选,他,Tim和吴莉莉,三个人都是有力的竞争者。
可同事们私下讨论,认为赵泽成的胜算最大。因为这几年,明眼人都能看到赵泽成给公司带来的贡献与价值。
赵泽成就是公司的发动机,失去了他的作用,公司的经营就无法高效有序地运转。
然而,数字部的成立,让结果变得扑朔迷离。
数字部的新任总经理范伟峰,业内称为第二个苏森。此人攻击性极强,目标极其明确,业务能力还很过硬,但凡他看上的客户,极少有失手的时候。
在广告下滑的大势下,老板必然会启用猛人,突破业务模式固化、营收增长放缓的状况。
对于赵泽成的未来,她不免有些担忧。
顾梦瑶的顾虑和疑问,让赵泽成一半心酸一半喜悦。心酸的是,她果然误会了,以为他的吻,是压力太大所致。
喜悦的是,她至少是在乎他,关心他的。当公司出现变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安危。
“不用担心。”他终于恢复了冷静,“以尹亮的高度,他会下一盘大棋,绝不是人事变动那么简单。”
顾梦瑶凝望着赵泽成,同时在思索他所说的话。
赵泽成解释,“你想想,如今广告行业遇到百年之大变局,数字化已成为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任何一个想要谋发展的企业,都要考虑数字化转型这件事。可是何为数字化?到底怎么做才是真正的数字化,行业并没有定论,企业都在摸索,这时候,老板能不焦虑吗?”
“他所要看的,是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的变化趋势,这代表着企业能否长存。所以,你我暂且观望,看看老板后面究竟想要做什么?”
顾梦瑶听罢,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觉得赵泽成带给她的,不仅仅是工作思路和方法,更是帮她指点迷津,拨开云雾见青天。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
“把本职工作做好,然后顺便思考下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
02
赵泽成带顾梦瑶去了一家隐匿于弄堂里的中餐厅。走进去,院落里是一个西式鱼塘,过了雕花石桥,走进白色洋楼,大厅的餐桌都用镂空屏风隔开,屏风上刻着精致的欧式花纹,很有三十年代旧上海的感觉。
大厅的一角,设置了一个旋转舞台,上面放置了一架三角钢琴,正有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士坐在钢琴前,弹奏卡农。
服务员引他们到靠窗临近钢琴的位置坐下。顾梦瑶不由被台上曼妙的钢琴声所吸引,抬头注目欣赏。
这首曲子连同餐厅的环境,仿佛带着她踏上了时光机器,穿越回过去的年代。音乐的朴实、真挚让她不禁动容。
一曲结束,她忍不住鼓掌。
然后,她看见台上那位女士突然起身,向台下她所在的位置,发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只见赵泽成忽然微微一笑,点点头,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沉着起身走上台,在钢琴前坐定。
当他的手放在键盘上,音乐如潺潺流水般从他指尖划过,所有人停下进餐,屏息静听。
他所弹的,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音乐实在是奇妙,可以舒缓人的神经,也可以直抒人的心意,甚至将人带入美妙的世界,那一串串跳跃的音符,仿佛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而赵泽成,也完全投入到音乐中,随着手指的弹跳、音乐的起伏,身体微微地晃动。
顾梦瑶忍不住紧紧地注视他——在音乐的衬托下,他是如此光芒四射、神采奕奕,那专注而又深邃的侧颜,让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当音乐缓缓止住,赵泽成似乎仍然陷在音乐的余韵中不能自拔,直到台下响起阵阵掌声,他才如醒过来般站立起来,朝台下鼓掌的听众淡淡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顾梦瑶。
对视的一瞬,世界仿佛静止了。
顾梦瑶恍惚地看着他走下舞台,一步步地走向她,心弦微微地一动,直至他回到座位,才又归为平静。
一个声音从她的心里发出来:“你之前经常来这吗?”
如果不是经常来这,他怎么会对台上那架钢琴如此熟悉,又如何会弹出如此美妙的音乐。
赵泽成微微苦笑:“没有。”
他没有撒谎。事实上,今天带她来这,绝不是他的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去年夏天,有一阵子,他的心情十分沉郁。某一天周末的上午,抱着散散心的想法,他开车回到小时候姥姥住过的弄堂,漫步其间,无意中发现了这家改造的洋房餐厅。带着一丝好奇,他推开半开的门走进院子,穿过门前花园池塘,进入大厅。
彼时,大厅内空无一人,他一眼就看到了台上摆放的那架钢琴。
他认得出来,那是一台崭新的施坦威钢琴。
鬼使神差般,他走上去,忍不住打开琴盖,伸手抚摸琴键,静默片刻,慢慢地坐下来,开始弹奏《梦想的婚礼》。
这首曲子,他已经弹过无数遍,琴谱早已熟烂于心,可那天他不知道怎么了,手抚上琴键仿佛灌了铅一般,缓慢、滞涩,弹出来的音乐忧伤而沉重。
到了极动情处,他的泪水竟然不自觉地漫出来,滑落到衬衣领子上。
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他迟滞地放下手,背后却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刚才很悲伤吗?”
他恍然惊醒,回过头,见一位白衣长发的女士站在身后。女士优雅知性,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气质像音乐老师。
她温和地注视着他,似乎在用无声的眼神来安慰他。
“音乐识人心,你的心情,我能感受。”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太痛苦,还是太想找人倾诉,那天他居然点头承认。
那位女士微笑着说:“情字,最让人感动,也最让人惆怅,不管你爱的那个人,为何现在还没有接受你,但是你的这份情,相信有一天她会知道。”
朴实无华的字句,却深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重燃希望。
离开时,他忽然就萌生了一个想法,有一天,他要带着顾梦瑶重新来这。
他相信她一定会喜欢。
03
这个想法,在一年后终于实现了。
而且果然,她很喜欢这里。
在物质繁华的都市,如果只是想找个纾解压力的地方,可以有很多选择,蹦迪、轰趴、郊区民宿……
可是,没有一种,比欣赏赵泽成演奏更好的选择了。
以前,赵泽成给人的感觉,是理智、冷静、温文尔雅,可是现在,她多了一种感觉,那是温柔、节制,他并非生来理智,而是把满腔的感情积压在心底。
如果他不是进入广告圈,会不会成为一个艺术家。看得出来,他的钢琴功底,绝不是临时学艺,而是有扎实的基本功和艺术情操。
小时候她也学钢琴,可考到钢琴十级,就再往无法深入了。对她而言,学琴生涯带给她的更多是刻板记忆,所谓勤学苦练,熟能生巧。所以,弹琴这件事,实在是因人而异,艺术造诣很重要。
她不禁好奇:“你是从小就学琴了吗,为什么没有选择从事这个职业?”
“因为我更喜欢把它当作爱好,而不是养活自己的饭碗。”
他的回答并没有消除她的疑惑,反而让顾梦瑶更疑惑,“那你当初为什么会学金融?你父母……他们没有反对吗?”
赵泽成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目光注视她。欣喜的是,她终于对他产生了好奇。“艺术是感性的,金融数学这个学科是理性的,我希望自己能在这两者中找到一种平衡。至于我父母……他们当初自然很不理解,但对于我的选择,又无可奈何……”
“是啊。”任何人看到他在钢琴上的天赋和背后无数的辛苦付出,恐怕都会感到无比心疼与可惜。
“他们是音乐工作者,对待这件事,这么多年始终没能释怀。”
赵泽成淡淡的叙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可她却觉得,背后有很多苦涩与无奈。他有很多可以走的路,可是却选择了一条最难的。
可是她想说,虽然过程很难,但结果终将会是好的。
“其实,你可以跟他们说——无论选择哪条路,你都能不负韶华。”
他含笑望着她,眼睛仿佛有星星。
吃完饭,他们从餐厅出来,赵泽成并没有即刻送她回家的意思,而是提议走走。
他们就在弄堂里随意溜达。
虽然已是晚上九点,初秋的暑热还没完全消散,夜晚的小风徐徐吹拂,带着一股湿热,让她的心里也是暖暖的,潮潮的。
赵泽成沉思之间,忽然问道:“很少听你提起你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梦瑶微微一怔,继而抬头注视他。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夜晚无波的海面,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他从来不向外人那般杜撰似的理解她,也从来不认为她的心底有何不可触碰的“伤疤”。
只是那些有幸听过她经历的人,自然而然的误解而已。
她只是太过于内敛,对于往事,尤其对于身边至亲的亲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讲述。
“他是一名警察。”她平静地叙述。
倘若搁在十年前,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是经过时间的长河再回首,父亲的形象,早已潜移默化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存在记忆的最深处,反而变得丰满起来。
“他是个令人尊敬的人。”她顿一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想要找到恰当的表述方式,“生活中他很内向,沉默寡言甚至很无趣,可是面对犯罪份子,他却是最果敢最勇猛的人。”
“他是刑警?”关于她的父亲的资料,其实他早已经查过,可还是想从她口中听到更多。
“嗯。”顾梦瑶进入回忆,“很多人觉得警察对犯人很凶,但其实是对他们的误解。”
“哦?”
“我爸爸经常说,不要可怜那些犯罪份子。他们也许会在你面前痛哭流涕,对犯下的罪过懊悔不已;也许会装的楚楚可怜,想要博得你的同情……任何情况下都要警惕,不能失去理智,因为比起他们所犯的罪,人心里的恶与狡猾才是最可怕的。”
“这么说,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嗯。”顾梦瑶点点头,他说年轻的时候自己也天真过,比如苦口婆心地劝一个吸毒者不要吸毒,当时那个人为了吸毒,已经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听了他的劝说而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发誓从此不再碰毒品。可是从戒毒所里出来没多久,又因复吸而被抓……”
赵泽成深思道,“难道这些人是罪有应得?”
“就像毒品,人人都知道它吸了上瘾,可是偏有人不信,非要以身试法,试过以后,就再也戒不掉。”
“毒品戒不掉吗?”
“我爸爸见过数不清的吸毒者,却没见过一个完全戒掉的,只要那个圈子存在,吸毒者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