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路灯在马路上尽洒光亮，川流不息的车辆尾灯在长而直的道路上如同流动的霓虹灯，贺年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各个高楼，这是她重回的故乡，也是季凌川的。旁边的人不说话，她莫名尴尬，又点亮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相册。
“怎么想回来工作了？”等红灯的时候，季凌川终于又张了口。
“发生很多事情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呢？”贺年关闭手机屏幕，熄灭车内唯一一点亮光。
又变成了昏暗的场景。
“我曾经以为，我不在锦城了，自己打拼，至少父母的压力会少一些，”季凌川缓缓开嗓，“后来错过了一场我爸的手术，虽然只是一个小手术...但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在外面挣得再多有什么用，父母最需要子女的时候，我身为长子却无法到场。”
“我今天看叔叔阿姨身体状态都挺好的，你，别因为这种事自责。”贺年心里清楚，季家两个儿子，身为老大的他从来的压力都比季凌洲多。
“凌洲现在工作稳定，前一阵和弟妹两家一起吃了顿饭，估计明年就要办婚礼了。”绿灯亮起，他发动汽车，“你不在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
“以后我不会走了，还是家好。”贺年眼光一闪，“一中校门重新装修了？”
“去年重新装的吧，我也没太注意过。”季凌川看她盯着窗外，降低车速，往马路边的停车位开去。
“反正小区那边也不好找车位，就停这儿了。咱俩走回去吧。”他单手打方向盘，回头看后面倒车。
一中离他们家的距离步行大概15分钟。
“诶，哥，你怎么没装倒车影像啊。”贺年疑惑。
“我聪明，不用也能倒进去。”季凌川熄火，“不像某些人科目二考了两次才过。”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但我没有证据。”贺年在刚刚的饭局中分享了自己坎坷不平的考驾照经历。
季凌川笑了声，解开安全带，探身去后座拿外套，没着急下车。
“贺年，你就算不会开车也没事，有聪明人给你当司机。”
“那今天就谢谢司机季师傅了，赶明儿给你打赏。”贺年开车门下车。
一中是锦城比较好的公立高中，不仅是贺年与季凌洲的母校，也是季凌川的。重新修整的大门保留了原有的校牌，校门重新拆除，换上了更为现代化的电子栏杆，一墙之隔的校园内，教学楼的灯光还亮着，一群为了未来努力的孩子们心无旁骛地上着晚自习。
“真快啊，都过了这么多年。”贺年拍了张校门照片，“我还记得当时你考上一中之后，我初中每次放学都能经过一中，都和我同学说，我哥在这，可厉害了。”
“是嘛。”季凌川看着身边的她，思绪被拉回到高中。
他上高二，季凌洲和贺年上了初中，两个人又被分到了一个班，双方父母听说后笑着说都是孽缘。
贺年扎着马尾辫，穿着新发的初中校服两家跑，“叔叔阿姨，快看新校服好看吗？”
“好看好看，”季凌洲坐在客厅写作业，“你数学作业写了没？有道题我不会。”
孙福花笑呵呵帮贺年挽袖子，“我们年年穿什么都好看，干干净净的。”
季凌川从屋里出来准备去上晚自习，贺年看见他眼睛亮了，“哥，你好高哦！”
“是又长了点，你怎么过来了？”季凌川掐了她的脸蛋。
“发了新校服，好看不？”她看他背着书包，“哥你去上晚自习？”
“嗯。”季凌川弯腰提鞋，“你和凌洲好好写作业。”
“我和洲洲去送你吧！”贺年其实是想穿着校服出去溜达。
“我都初中了，贺年你别叫我小名。”季凌洲正好也不想写作业，两个初一小孩就大张旗鼓地护送季凌川去上晚自习。
到了校门口，贺年还挥手和季凌川说拜拜，季凌川也挥挥手，身边的同学问他，“谁啊？”
“我妹妹。”季凌川笑笑。
那时候还把她当个小妹妹的。
现在，两个人又走在这条熟悉的回家路上。
“原来道边还有卖明星海报的，现在都没了。”贺年感叹，“我当时超喜欢吴杰森的，笔盒上贴的全是他的贴纸。”
“现在不喜欢那个吴杰森了？”季凌川接她的话。
“诶呀，人家早就结婚生子了，现在都不怎么出来了。”贺年小小叹口气，“我的杰森哥啊...逝去的青春。”
“你都没叫我叫的这么亲切过。”季凌川说了句品不出情绪的话。
“诶呀，都快九点了，我们快点走吧，凌川哥？”贺年跑到他前面叫了声。
季凌川脚步顿了顿，看着面前贺年的背影，
要命。这句凌川哥，怎么这么好听啊，一句凌川哥像小猫挠似的抓了他一下。他又在想，今天的路途怎么这么短，转眼就到了楼下。
他以为自己可以隐藏的很好，谁知道贺年三个字就能让他破防。
“生气叫我季凌川，现在又叫我凌川哥，贺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季凌川拿钥匙开楼道门的时候念了一嘴，他不敢看贺年的眼睛，怕自己被她看穿。
“不是我生气，说到底今天就应该我请客嘛，你把这次抢了，下次我还是要请的，你也不能次次都帮我结账吧？”贺年实事求是地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贺年在前，季凌川在后。
“你现在还没上班报道呢，都算我的，没事。”季凌川有意无意地抬头，贺年穿的简易的休闲装运动鞋，斜挎了个小包，头发简单扎了下，再往下看，窄肩细腰，她这几年自己在外好好吃饭了吗，怎么瘦成这样？
到了五楼，季凌川让贺年反锁好门，有事打电话，整理神态走进自己家门。
季楠和孙福花还没睡，季楠在看晚间的海峡两岸泡着脚，孙福花躺在床上斗地主，“回来了？”
“回来了，好不容易明天单位没有事，上次妈说入秋的外套找不到了，我想明天带你俩上街买点新衣服。”季凌川挂好衣服解开领带。
“不用，你妈就是记性不好，我衣服多着呢，你明天在家好好休息吧。”季楠和孙福花舍不得花费大儿子难得的休息日。
“没事，逛街也算休息了，一上午就完事了。”季凌川洗完手换了家居服，走到沙发前和老爸并排看电视，抓了把瓜子。
季楠看了看大儿子，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今天看见年年了吗？”
“嗯，我们一起吃的饭，刚我开的车，我们一起回来的。”
季楠把电视声调小，“年年这回回来可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怎么看都是孩子，现在，真是变成大人了。”
季凌川不语，低头嗑瓜子，脑海里全是刚才那句“凌川哥”。
孙福花结束一场斗地主，也出来坐到客厅沙发。
“也不知道年年那孩子咋想的，今天还和我说去了医院报道后再考虑找对象的事。”季楠如实汇报，“附属这么好的工作，找个好对象应该也不难，我们年年长得又好看...”“啪。”季凌川把瓜子皮一把撇在垃圾桶里，起身，“那是贺年自己的事，爸您就别操心了。”
孙福花见缝插针说了一句：“年年不是周一才上班吗，这两天家里吃饭，你给她叫过来一起吃，明天上街妈说也带上她，她父母在岭水县呢，小姑娘一个人待着也是待着，妈也想和她聊聊天。”
“行，我一会问问她，我先去洗个澡，爸妈早点休息。”
季凌川关上浴室门的瞬间，季楠和孙福花交换了一个老夫老妻的眼神，大儿子表情管理有待加强——提到贺年处对象时那脸，黑的和瓜子一样。
有戏。
季凌川洗完澡边擦头发边看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置顶的贺年的聊天记录，两个人除了每年过年过节的客套问候，并没有多余交流。包括这些问候，多数来自于季凌川的主动。
“睡了吗，明天周末没事的话来对门吃，明天我带我爸妈出去逛街，我妈想和你聊聊天，一起？”
贺年秒回：好呀。然后发了个表情包。
季凌川看着贺年的头像，是个卡通小女孩，和她一样，也有两个酒窝。
他回：早点睡，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贺年：客随主便，谢谢叔叔阿姨。
季凌川：怎么还学这么客气了？
贺年：哈哈，没有。
季凌川没回，他总是能把分寸掌控很好。
同样躺在床上的贺年心里有点暖，这么多年没见，叔叔阿姨还把她当闺女的，自己永远不是孤独的，家真好，锦城真好。
不过闭上眼睛，出现的既不是叔叔阿姨，也不是刚通完视频电话的父母，而是说着“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的季凌川。微信备注还是凌川哥，可她总觉得这声哥叫着叫着就让人不好意思了。蒙上被，放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睡觉。
季凌川的处境没比贺年好很多，季楠的几句话搅得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处对象，什么年年长得好看，什么追求者多，心里就燥了起来。
贺年，是你自己跑回来的。
所以，我后悔了，不想把你让出去了。
两个人都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