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树叶不为我遮阴,微风不替我拭泪,我抬头从来都看不到云遮月下那点点星芒。走过了坚硬漆黑的石子路,便是那叫做“家”的万丈深渊。
——裴晨璐
十六岁那年,好像也是一个这样的阴雨天,如果可以重来一回,裴晨璐一定不会选择在那个时间推开家门。
这一年的九月二十一号,是爸爸妈妈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是的,十周年。
她六岁那一年,母亲和那个被叫做父亲的男人经过一番争吵后偷偷地去民政局领了证。没有婚纱,没有宴席,没有亲友,也没有祝福。
作为一个连户口都没有的小孩,说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毫不为过,明明母亲才是唯一的那个人,可这位父亲却死活不肯娶她,宁愿单身,也装作瞎子一样看不见她这个活生生的女儿。
裴晨璐去不了幼儿园,任何一个教育机构都无法录入信息。她像是空中的水蒸气一般,虽然存在于这个世界却找不到任何痕迹。
就这样生活了十六年。直到那天放学回家,走廊里稀稀疏疏的人群对着她家门口指指点点,裴晨璐心里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像是不愿接受现实似的,一步一步地挪到门边上,只见那空无一人的屋子却是一片狼藉。用邻居大娘的话说,“这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头一回看见夫妻两个人一起出轨还带回了家,又碰到了一起,啧啧啧,留下个半大孩子,真是活久见……”
裴晨璐听见这些话,像是与自己无关一样,慢慢地蹭出人群,毫无波澜的走出房门,在那个狭小的楼梯间里抱膝坐了一宿。
其实对她来说这并不意外,现在的结果对谁来说也许都是最好的。她早就厌倦了每日听着争吵声入睡的日子,厌倦了时有时无的早午饭,厌倦了被忽略被一次又一次的抛弃寻回。离心离德的两个人何必以她的名义强撑在一起呢?那句“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离婚了”像一把裹着尖刺的利剑狠狠地刺向女孩脆弱的心灵。
血滴混着泪珠雨线似的砸进虚无缥缈的岁月里,砸进裴晨璐生命里仅有的光明,砸进对这个支离破碎家庭的最后幻想。
再后来,法院将她判给了男方。跟着父亲与继母的开始了新的生活,和那个陌生的弟弟一起,日子也并不难过,换句话说,她喜欢现在的生活胜过以前。有时候裴晨璐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父亲和母亲的决裂刺激不了她,继母一家三口的快乐时光她也不以为意,弟弟的无理取闹,父亲明目张胆的偏心,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也许是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在这个家里,她只当个过夜的地方。
但是当看到许澄然的自信大胆,那种来自原生家庭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骄傲,裴晨璐还是不可抑制的刺痛了一下。每天早上丰富的早餐,营养均衡搭配,打电话时肆无忌惮的撒娇,生病时说请假就请假,有人照顾呵护的样子,第一次让她明白了差距在哪里,也是第一次,她如此渴望一份来自原生家庭的爱。
可是,一个丧失了爱的能力的人,既不明白何为被爱,又不懂得如何爱人,又该怎么在这个充满温情与罪恶的世界里快乐的活下去。
夜色笼罩着整片大地,零零碎碎的空气温度像扭曲的梦幻仙境,如此的温暖,又如此的不真实。今天晚上的月亮格外奇怪,像是嘴角弯弯的笑意,不知是只有这一角,还是被残云遮住了光芒,苦涩得很。
许澄然呆呆的看着窗外,这一刻她好希望自己可以失去爱的能力,就像浅上藤乃没有痛觉一般。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她的心里忽然涌出一种陌生感。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好像只有她自己才能感觉到那份慌张与讨好,除了一副躯壳,什么都没有,像是一个人提着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可问题是,为什么要走这样远呢。
知道了所有的真实情况,可就是不愿意拆穿承认,好像心底还藏着一份期盼,盼着还能回到最初的样子。想将这心底的难过说与人听,想哭诉,但转念一想,其他人的眼神太可怕了。是疑惑?关心?不屑?厌恶?不懂?有什么意义呢。
屋里的暖光透露着冰冷的气息,许澄然一字一句的在日记本里写下,“我好想自己一个人生活,在没有人的地方,和一群小动物度过余生,想想就好轻松。我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真正的成为一个寂静于甜,安然于暖的女孩子,没有令人心愁的情绪,听着百鸟环林,将一切过往埋葬的大自然,让叶子上的微风消散在无边的回忆里。我不用坚强,不用装成一个厚脸皮,没心没肺的小英雄,我想爱上这个世界,可他总会让我失望。呵。像没长大的熊孩子。这种小失落,月亮也会有吗?它能感受到我看它的眼神里,有多少难过吗。”
屋内的门锁响了一下,许澄然一下子从情绪里抽离出来,望向门口。
“出院的感觉怎么样啊,我怕你无聊,给你带了点小龙虾吃,我自己做的,你来试试毒。”李欣禾穿着一身黑,看起来利落干练,除了律师,还真没什么职业能配得上这狠厉的气质。
许澄然合上日记本,起身去厨房拿了几只盘子,又倒了两小杯果酒。
李欣禾熟练的拿出橱柜里的棉拖,是许澄然专门为她准备的……小兔子拖鞋,跟这一身霸气外露的打扮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是不是傻啊,刚出院就喝酒???”
“哎呀果酒,没事的,好甜呢,你快试试!”许澄然笑眯眯的捧着酒杯,却不看那份小龙虾。
李欣禾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关切地看向面前的女孩,她什么都不说,但她知道,她心里不舒服。
“…………你跟何时杰的事,吴明允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大概还不清楚有这么个人吧。”许澄然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落寞,没有道出的难过,却一览无余。自己好像总是在隐瞒,无论这个人多了解她,也总是有更多的真相和细节被刻意的保留了下来。她好像怎么也没有办法去完全相信一个人,哪怕是至亲,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似乎见过一面,在我手术那天,高晚生应该见过他,他在我病历单签了字。”
“你好差不多了……就要开庭二审了。”
许澄然沉默了一下,认真的看向李欣禾,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吃惊的话。
“我想撤诉。”
撤诉。在这一瞬间,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只剩下心跳声和呼吸声,还有李欣禾疑惑的目光。
“你在说什么??????这种情况你怎么可以撤诉?????他犯了故意伤害罪啊!!!我拜托你的圣母心能不能用在正地方???他杀了你你还要问刀疼不疼么???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啊??你每天都在想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啊?”李欣禾像是被刺痛了一般,酒杯里的酒洒在米白色的桌布上,瞬间晕开了一大片红色,一如那晚的杏野灰暗平奇无光,失望的灵魂在这片原地里黯黯发光。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