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生有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了?
火从身上烧起来,四野无人,只有她自己惊恐凄厉的惨叫声。几只鸟停在远处的枝头上,豆眼冷观。
要死了!要烧死了!她尖叫着脱下外袍,冲向山下。那里有条河,有很多水,她需要水!她需要活下来!
火光扑进水里,水面上浮起一阵烟雾,几条翻白的鱼和一双破烂的鞋子打着转漂在原地。烟雾渐渐变大,飘满整条河水,又向着远处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旷野。
蓝色的天空下,白色的鹭鸟悠闲的飞旋而下,停在涂滩上。走走停停间,时而靠近乱糟糟的芦苇丛,时而向着海边啄食。远处江水入海处,浑浊的水上,一只孤单的渔舟正“突突突”的冒着黑烟。
王水根和王春花夫妻正一起拉网,网很重,鱼在不停的跳动。“哗”,船板上铺开了一片银色,跳动的鱼溅起水打在夫妻的笑脸上。
“老太公,今朝运道噶好,快点再下一网!”
“好喽!好喽!”王水根理着网,王春花看着水面,不远处的水里好像有什么涌动,一片银色闪过,是鱼,是一大群鱼!
“快啊!老太公!那里!鱼在那里!”王春花开着船,朝着鱼追去。网从手里撒出去,落在水上,拉网,又是满满的鱼。
“老太婆,我们要发财了!你看这鱼,你看看!”王水根的脸上泛起红光,捏着手里的鱼挥舞。王春花激动的开着船,“突突突”的黑烟里,渔船跟着鱼群继续向前。
鱼,太多的鱼。鱼已经拥挤在一起,不时有鱼跳出水面,用漂亮的尾巴在空中甩出美丽的线条,再轻轻巧巧的落进水里。一开始,只有几条鱼在跳,慢慢的,越来越多的鱼跳起来,仿佛在空中集体舞蹈,落在水里,溅起白色的浪花。
渔船上,王水根和王春花半张着嘴,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渔船已经无法靠近,因为鱼实在太密了。
“老太公,我有点怕……”王春花紧紧抓住王水根的胳膊,
“我也有点怕……”王水根喃喃说。
“你说,这是不是龙王爷在开会?”
“……那,船里的鱼……?”
夫妻两沉默着,看着跳的更加疯狂的鱼。鱼已经围满了渔船,开始更疯狂的跳跃。无数水花飞溅,空中升起一道七色彩虹,天上飘满了红云,就像火烧着了云彩。
四周突然安静,水面只留下了粼粼波光,空旷的水面上,只有渔船“突突突”的声音还在继续。
闷雷般的声音从水底传来,伴随着巨大的浪头,渔船如同一个破烂的玩具,晃了两下,终于倾倒。王水根只来得及拉住王春花的胳膊,就被抛起来往水里掉。恍惚间,身边都是一片银色,是鱼吧?好多鱼啊!好多……
王水根夫妻是在涂滩上被发现的,渔船已无踪迹,水面上只有些塑料物随波漂过。夫妻两被抬上救护车,周围的村民唏嘘感叹老两口运道太差之余,也奇怪翻船的原因:风平浪静的,又不是外海,怎么一条船顷刻就被打翻了?
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不少,慢慢的都各自回家,只留下涂滩边的鹭鸟继续安静的觅食。
傍晚,涂滩上飞舞着无数的蚊虫,动物们鸣叫着,歌唱着。芦苇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手伸出来拨开青色的苇杆,随即踏出一双脚。干净无暇的脚有五根白白嫩嫩的脚趾,粉色的指甲光泽细腻,映衬出涂滩泥土特别的黑。双脚轻轻的走出芦苇丛,走过涂滩地,走上水泥路,走向灯光渐亮的村庄,如同风掠过一般,无声无息。
几天以后,有人在夜色中离开了这个村庄,村子里有人丢了一双女式凉鞋。
小镇的小卖部老板,近来常常看到一个穿着土气的女孩在他家门口附近逗留。特别是他开着电视时,那双粉红色的凉鞋就会出现在不远处,它的主人一直朝电视站着,直到他关上店门为止。好几次,老板都想走过去问问,是不是来打工的?如果只想看电视,可以站近点看嘛!可是粉红色凉鞋仿佛是只胆小的兔子,总是溜的很快。年轻轻的不在家读书,天天在小卖部外看电视,谁家孩子哟?真是……老板想着想着,看到自己家捣蛋鬼偷偷拿了一把零钱,鬼鬼祟祟的肯定又想去村尾游戏机厅里花钱,不由得无名火起。
“站住!你这个不要好的小滑头!又想去打游戏?我要打断你的手脚,让你去做讨饭佬!你还跑?还跑?我真打断你的孤拐!你及(方言,大概意思为:给)我立着!你及(给)我立着!”
男孩像条灵活的鱼一样溜走了,只余下老板拍着铺面木板不停咆哮的声音,以及邻居们善意的调侃声。
“哎!以后可怎么办啊?!不爱读书,田地也不会种,难道一辈子看着小卖部?等初中毕业,就让他去深海打工吧,总要吃饭的!总要吃饭的!”老板望着电视上衣冠楚楚的主持人,镜头闪过深海市的高楼大厦,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他完全不知道,一双粉红色凉鞋在他的喃喃自语中悄悄的离开了他的小店。
老板的儿子,那个逃跑起来像游鱼一样的男孩,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他对他父亲说自己的手得了病。刚刚打游戏时,手突然非常疼痛,痛的以为手被切断了。但离开游戏机,手痛有所缓解。反复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他不得不接受自己不能在玩游戏机的事实。小镇的骨科医生说没事,县里拍了X光片,也断定正常,只配来几盒伤膏,以及几片止痛药。回家后,男孩偶尔拿起课本,却发现手不痛了,一点也不痛了。
从此,小卖部里多了一个手不释卷的男孩,在老板欣慰的目光中,在周围人的夸赞中,男孩不再因为手痛而读书,他真的爱上了读书。
这些故事发生时,那双粉红色凉鞋正沿着水泥路走着。有时沿田埂走,有时沿泥土路走。穿过一个个村庄,走过一家家门口,跨过小沟,趟过河流,粉红色凉鞋依然颜色鲜艳,鞋子里的脚趾还是那么白白嫩嫩。
鞋子终于踏上了一条黑黝黝、硬邦邦的柏油路,路边叶子整齐,花朵盛开。高高的玉兰花形状的灯柱在夜色中盛开暖黄色的光芒,香樟树枝叶茂密,掉落一地黑色的小果子。汽车拖着尾灯,在路中间来来往往。自行车的铃声,摩托车的呼啸,行人说话的腔调,都显示着这里的蓬勃和热闹。鞋子的主人停了下来,不知道应该往那个方向走去。